胡斯御从鼻子里挤出来声无奈的笑:“喝醉了?”卢景摇头:“还没有。”胡斯御:“上车。”卢景:“去哪里。”胡斯御:“送你回家。”卢景:“我坐地铁。”胡斯御:“三号线吧?十点停运,现在十点零七分。”卢景:“啊,那我打车。”胡斯御:“这钱你就非要给别人是吧?给我不行?五十块走不走?”卢景缓慢地想了想好赚,这钱给了胡斯御,又没给别人,就等于没花钱,也就是自己免费回了家。而胡斯御又白白收到了五十块,就等于自己免费回了家胡斯御白得了五十块,里外里怎么算都是他们赚了。卢景用力点头:“走!”可他自己就是卢景这次胡斯御没送卢景上楼,卢景其实也没喝醉,就是后劲儿大,一时半会儿有点晕。跟胡斯御道别说了周六再见,回家之后发现家里黑漆漆一片。卢景跟张之意合租已经两年之久了,这也是为什么那次他会陪张之意去酒吧。对卢景来说,一个认识两年的人已经可以划为“朋友”的范畴,因为他没有朋友,所以对“朋友”的界定可能跟大部分人不太一样。像张之意这种合租两年的室友关系,虽然他很多时候并不认可甚至讨厌张之意的一些行为,但可以算作朋友;像胡斯御那种刚认识几天但相处起来很轻松,也很期待下次还能见面,也可以算作朋友;像桃子那种只是坐在旁边工位的同事关系,可桃子会为他打抱不平,他也会把自己的咖啡分给对方喝,同样可以算作朋友。但其实,与这些人之间的交际,对很多人来说根本谈不上是“朋友关系”,只是认识的人。就比如现在卢景知道在张之意心里自己并不算是朋友了,只是很普通的一个认识的人。他想到这儿,不算伤心,只有些郁闷,也想不太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帮张之意交那一个月的房租,他肯定是后悔的,因为很清楚这些房租不一定可以拿回来。刚拿了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洗澡,卢景听见门口竟然传来女生的声音。他吓了一跳,以为是谁走错了门,站在原地等着对方发现这件事然后离开,却没想到有个熟悉的声音竟然接了话。“到底有没有钥匙呀!”“草,好像忘了拿了,我室友应该在家。”紧接着就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卢景觉得自己要是只猫肯定毛都已经全炸开了,他喝了酒觉得热,又以为张之意今晚肯定不回家了,所以脱得光溜溜只穿了条短裤准备去洗澡,就这么站在客厅最中间。他一时之间急得都有点呆,不知道是该先穿衣服还是先出声让张之意等一下。敲门声催命似的响起来一串,混着男人烦躁的抱怨:“他肯定在家啊,可能在屋里没听见,我给他打个电话吧。”卢景连忙出声:“等一下!我听到了!”一边说一边赶紧往自己身上套衣服,长袖睡衣穿得歪歪扭扭,扣子还系错了好几颗。他想重新解开系一下,门外的人催得紧:“听见了你不开门,我忘拿钥匙了,开个门呗!”卢景不敢再耽搁,哭丧着脸跑过去开门,果然看见挽着张之意胳膊的一个女生。她脸上妆不算浓,态度竟然还蛮好的,笑着跟卢景打招呼:“嗨,你是卢景吧?我听张之意提过你。”然后女生看着卢景系得乱七八糟的扣子没忍住,捂着嘴轻声笑出来。卢景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无措地往后躲了一下:“你好,我先去洗……呃,要不你们想先洗澡也可以。”“没关系呀,你先去嘛。你不介意我参观一下这里吧?”女生问。“不介意。”卢景扔下一句,还给女生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橙汁,这才逃去浴室。烦死了,说好的不可以带女朋友回家。卢景关了浴室的门开始生闷气,他对女生印象很好,很不想迁怒于她,可自己邋遢的样子被陌生人撞破,张之意又违背他们的约定带了女朋友回家真的让卢景相当郁闷。好烦好烦!他不太习惯于被这种烦躁的情绪密密麻麻裹起来的感觉,他以前是不会这样的,张之意不尊重约定已经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卢景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烦躁过。热水哗啦啦冲下来,卢景把脸正对着花洒,扑面而来的水压得他喘不过气,但这种窒息的瞬间会让他大脑放空,很舒服。可还是很烦!所以凭什么呢!凭什么他总是要接收所有烂摊子,不好做的工作丢给他做,不喜欢的人还要拿来当朋友,承诺随随便便违背自己还要笑着说没关系。但卢景很清楚,这些不怪别人,或者说不能全然怪别人,都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再三纵容,甚至不能说是纵容,有能力解决却不愿解决才叫纵容,他是根本没有能力解决这些事情。他很讨厌,很担心,很害怕之后又会像今晚一样,胡斯御用一个眼神递过来一个问号,然后他无言以对,只能垂头默默对自己说完蛋了。完蛋了,都是因为我天生喜欢逃避,没有办法做好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做好很多别人都可以做好的事情。卢景穿好衣服,头发吹了半干之后散在脑袋后面。他现在的状态好像有点飘飘然,感觉是烧酒的后劲儿被一个热水澡完全激发出来,卢景很知道自己跟平时不太一样,但是他不在意。张之意房间的门没有关,但房间里只有张之意一个人,女生正在厨房里切一颗完整的哈密瓜。卢景很不能理解眼前的画面,女友叫它小景怎么样?最终卢景也没有给胡斯御发出去那条消息,乌龟、蜗牛、寄居蟹等等等等,一切有壳的生物大概都可以用来比喻卢景,他最擅长的就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情却毫无作为这里的“该”泛指一切普遍大众会做的事情和卢景心里想做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应该给胡斯御发一条信息,别人都会这么做,在朋友之间聚会结束之后,特别是对方还这么晚送你回家,你应该问候一句“平安到家了吗”,不仅仅是别人会这么做卢景才想这么做,是他自己也真的想跟胡斯御说句话。但他还是没有。但他总是没有。张之意肯定是不会早起的,第二天卢景八点钟起床上班,偷看了一眼张之意的房间,房门关着。张之意从来都是不关房门的,除了偶尔睡前……做一些那种事情的情况他会关上房门,还是因为之前没关门被出来倒水喝的卢景正好撞上,卢景脸都烧红了,张之意却笑他羞什么啊?你没弄过啊?卢景再三跟他说,拜托以后做这种事一定要关房间门,张之意这才知道关门。但昨晚不可能,他肯定没那个心思。卢景心里别扭得很,很想对张之意道歉。可是他又觉得这件事是张之意先做错,可是他自己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能因为别人错在先他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犯错。临走的时候帮张之意点了一个午饭外卖,特意备注家里人在睡觉不要敲门放在门口就好了。还怕张之意没关手机声音发微信会吵醒他,所以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写着“昨晚很抱歉,我给你点了午饭,放在门口了,你要是起得晚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再吃”。昨晚睡前卢景混乱地想,是不是因为认识了胡斯御,有机会跟胡斯御做朋友,所以他太着急了。急着想证明自己可以跟胡斯御那种人做朋友,急着想证明自己可以处理好很多事情,急着想证明自己跟“普通人”一样。那要是没认识胡斯御呢?他试着想象,如果没有认识胡斯御,昨晚他下班之后不会喝酒,不会光着身子站在客厅被陌生人敲门又撞破邋遢的样子,也不会因为张之意再三违背约定而决定说破一切,他会继续忍让,继续当好欺负的小绵羊,而不是搞成现在这样。他的意思绝不是这一切都怪胡斯御,可他就是会这么想,为了跟胡斯御相处,他必须得逼自己不当乌龟,不当蜗牛,不当寄居蟹,可他做不好。周五。今晚卢景没有在公司里加班,而是带着电脑回了家。回到家发现门上挂着他早上走的时候给张之意点的午饭,都已经七点多了,他预定的是中午十一点送到,还好现在天气凉了,放这么一下午也不会坏掉。卢景拎着外卖开门回家,再一次看见一地狼藉。只不过这次张之意蹲在一地狼藉中间,客厅最中央摊开一个行李箱。张之意听见开门声,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语气听起来平平:“欠你的房租我过会儿转你支付宝,这个月的房租也会一起转给你,放心不欠你的,也给你留大半个月时间找下家,行吧?”卢景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愣了半晌才问:“那……你去哪里?”张之意耸耸肩:“随便找个兄弟家凑合几天,找个工作。”说完他顿了一下,好像犹豫要不要说接下来这句话,半晌接上,“睡醒发现人家跟我提了分手,好友直接删了。”卢景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面对现在的状况,只道歉:“对不起,我昨天……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当着她的面跟你说那些,我可以帮你解释。要不……你就住在这里月底再搬也可以啊,这个月房租你都交了为什么还要搬走?我不会再跟你说那些了,真的很对不起。”张之意显然不在乎卢景说这些话,他把两件短袖塞进行李箱,看着一条牛仔裤貌似纠结要不要了,纠结半天才扔在沙发上,随口答:“分了就分了呗,你解释什么?”卢景哑口无言,解释……解释什么,他也不知道。卢景看见他早上写得那张纸条飘落在地上,被张之意的一个行李袋压住了一半,应该是没有被看到。他默默把外卖和电脑都放在桌上,帮张之意一起整理东西。张之意没阻拦他。两个人都沉默,直到卢景把三袋垃圾收拾到一起,一回头发现张之意蹲着看他,张之意问:“哎,我想问你个问题啊。”卢景点点头。“咱俩住了两年了,你拿我当兄弟吗?”卢景低声:“有的。”张之意:“那我确实挺费解的,我感觉你让人看不太透。你挺怪的,不觉得吗?”卢景心里被他的话狠狠刺了一下,还是回:“对不起我不太……懂,我真的不擅长跟别人交往。”张之意用很冷淡的眼神看过来:“你说拿别人当朋友,但一切都是按照你的节奏来,按照你的意愿来,你就只想你自己,你想过别人的想法吗?”张之意走得特别干净,以后再也不会有杂乱的客厅、攒了两三顿的外卖盒、随便一脱的鞋子、甩得这里一只那里一只的袜子了。卢景的支付宝收到四千块钱,他可以断定张之意绝对没有钱,而没有当场给他的原因也应该是这些是他事后找他的“兄弟”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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