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喊商董,多少带着点恭维或客套,而从时聆嘴里喊出来,落在商行箴耳里则成了亲近和玩闹。他骤然停步,害时聆一头撞上他的后背,连忙退开了一步扯开间距。商行箴回过头:“员工才会自觉走我身后,你过来我身边。”等时聆与他并肩,他扫过秘书室门下细缝,没漏光:“秘书下班了,估计走之前只给我打包了份饭。”刚说完,门把旋动出轻响,副总办公室敞了门,顾清姿踩着高跟鞋出来,单肩挎包,右手拎电脑袋,腋下还夹着个档案袋。她关上门,抬头看见走廊上的两人:“散会了?”一年三百多天,除去节假日,顾清姿多半时候要跟商行箴共事,天天见着同一张表情单调的脸好没意思,但眼前这小孩儿她只见过两三次,次次惹得商行箴脸色大变,她好感兴趣:“弟弟又来接下班啦?”商行箴按着办公室密码锁:“别瞎逗弄。”时聆当着周十五面儿说的那句只论作空话,对着顾清姿的笑,他消弭了此前敌意:“姐姐。”顾清姿偶尔接家中侄子放学,会被他学校没眼色的小朋友喊阿姨,这下捂着胸前的档案袋顿觉感动,面对与穿高跟的她同高的时聆,不知该不该哄一句“好乖”。沉默中密码锁发出错误提示,商行箴烦道:“今晚不是约了人吗,当心晚高峰迟到。”“好好,您加班辛苦哈。”顾清姿挥手作别,鞋跟敲在地面嗒嗒走远。商行箴推开门,进去后扶着门板,等时聆走进来,他的手掌转移至门后用力一推,拎着书包的左手往时聆身前挡了一下,顺势把人拨到门板上。走廊泄进来的光消失得突然,时聆后背抵上坚硬的实木门,满室黑暗中不清楚自己是否和商行箴交错了视线:“叔叔,怎么了?”商行箴制造了这片无光环境,始作俑者却同样只描摹得出眼前人的大致轮廓,并不占多大优势:“我跟副总只相差一岁,你喊她姐姐,喊我叔叔?”时聆轻笑了一声:“那我喊你哥哥?你害不害臊。”那声极轻的笑像一片融化的湿雪流入商行箴耳里,不知是否错觉,商行箴总觉得时聆与平日有些不同,具体于他所体感的来自于对方的目光,与这声笑一样缺了些温度。犹疑间,时聆向他解释:“敢心说女生不喜欢被人喊太老,我想哄副总高兴了让她代劳买份饭。”商行箴反问:“我就不能代劳?就算你把我喊老了,你想吃什么,我不也可以给你买?”时聆说:“我把你喊老了吗?你不喜欢我喊你叔叔?”两人像是钻了不同的牛角尖,商行箴却没辙:“……喜欢。”时聆道:“那你生什么气。”商行箴撑在门板上的手无声地攥了拳,控着自己的情绪不轻易外露。他终于觉出哪里出现了异常,起初把时聆诱上门时,他掌控着主导权,倨傲且专横地让对方屈从,然而现在风水轮流转,他事事顾及时聆的想法,不知不觉把主动权推到了时聆手中,甚至担心时聆会把这根权杖视为敝屣。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已经够累了,商行箴暂时不想思考这种转变有利无利:“想吃什么?”时聆问:“你现在给我买?”商行箴:“嗯,挑个楼下的店。”时聆说:“劳烦商董,我好大的架子。”咚,一声闷响,商行箴把时聆的书包扔到地上:“好好说话。”时聆糟蹋完人家底线就收敛:“叔叔,我想吃麦当劳新品。”眼睛适应了黑暗,分辨的事物也明晰了点,商行箴低头就能感受到时聆仰脸拂在他下巴的气息,答应道:“可以。”时聆的后脑勺顶着门板,颈侧被羽绒服帽子的绒毛搔得丝丝密密地痒,眼前是沉默的人影,他一呼一吸尽是染在商行箴衣服上的香氛味道。陡地,商行箴的鼻息从他前额绕到他脸颊,时聆微微瞪大眼,连咽唾沫的动作都不敢:“叔叔,不开灯吗?”说不出为什么,商行箴最终没有落实下一步,他重新把压低的脖颈挺直了,为证明自己不是被时聆掌控,他扣住时聆两个手腕,粗鲁地拽掉自己的领带在上面打了结,攥着留长的另一端摸黑把人往办公桌的方向带:“坐这里。”时聆被商行箴一把摁进舒适的老板椅中,他挣了挣双手,没挣开商行箴在部队学的捆绑法:“你好像在押送囚犯。”商行箴把另一端系到座椅的扶手上:“我省得你跑去别的楼层逮着我哪个员工乱喊。”临走前商行箴亮了办公室的灯,实木门碰上门框,时聆陷在皮椅中发了会儿呆。眼珠转动,时聆扫向办公桌面,文件纸张横倒竖卧,确实有够凌乱。键盘前一份摊开的文件上钢笔与笔帽分离,时聆手痒,总想帮商行箴盖上,挪过去才想起自己的手无法动作。陡地,他的注意力被合同上的文字吸引,主要是他现在对“贷款合同”此类标题太敏感,他粗略一扫眼,用不着翻看已经读明了七八成,齐文朗果然又一次吸纳了他的建议找商行箴延长了借款期限,新合同截止日期为三月三日。这份合同明晃晃摆在正中,如果商行箴事先没料到他会过来,那束缚他的双手不外乎是堤防他乱碰桌上的文件。可开灯岂不是多此一举,既然不是阻止他看到这份合同,难道捆他就是为了解闷?时聆捋不清、道不明,私以为自己在商行箴和齐文朗的关联之间游刃有余,实则早就踏进了泥潭中,连他自己都觉糊涂。笔帽和钢笔依旧分离两端,椅子滚轮在地面滑动,时聆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仰头冲着天花板悬挂的异形灯神思放空。不出二十分钟,商行箴拎着两只麦当劳的纸袋回来了,往桌角一放,过来给他解领带:“疼不疼?”时聆看着商行箴的动作:“我下次也帮你试试。”闻言,商行箴手上停滞一瞬,抬头看了看时聆,对方满脸嗔怪不虞,唯独没有语气中的威胁。他继续解绑:“你的捆绑法顶多雕虫小技,困不了人。”“哦。”时聆被解放双手,甩了甩,跑去翻桌角的纸袋,“有没有给我买喝的?”商行箴走至桌前合上笔帽,将文件拨开腾出空位:“都是些加冰的冷饮,喝了不健康。”吃炸鸡不喝可乐哪有灵魂,时聆急了:“我渴。”商行箴猜时聆不爱喝咖啡,反正欠着时聆一杯酒,他冲办公室的恒温酒柜一指:“挑一瓶?”时聆看了眼:“我保温杯落学校了。”商行箴说:“喝酒用什么保温杯,柜子里有消毒好的玻璃杯。”回忆袭上心头,时聆拒绝得斩钉截铁:“我不要了!”--------------------感谢:企鹅煎蛋的1个鱼粮,松落雨天的1个鱼粮,bbe的1个鱼粮,新新s的3个鱼粮!!!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海星星!!!不要脸的明明被吸引得两眼放光,却回绝得不留情面,商行箴权当时聆引以为傲的酒量是斗嘴时不肯落于下风的夸大其词,罢了,自己挑了瓶朗姆酒,夹着只酒杯回到办公桌前。室内飘香四溢,时聆将一方桌角摆得满满当当,抓着新品汉堡到门后把自己的书包捡回来。瞥见商行箴边吃秘书留的盒饭边小资地斟上一小杯琥珀色的朗姆酒,时聆没管住嘴:“不要脸。”这么冷的天,商行箴把特意寻上门陪同加班的人捆在椅子上二十分钟,现在被指摘,他认了,但认得不服:“你推拒的酒还不许我自个喝了?”时聆哪是为了那口酒,他盯着晶亮剔透的洛杯,在他眼里,只要一只杯子被商行箴玷污过,那所有杯子都有深受其害的可能,但他又不能直说,只能自以为正义地为杯子鸣不平:“叔叔,无论是人是物,都应该各司其职,你不能强迫它去做它分外的事。”商行箴没听懂:“我强迫你帮我看文件了?”时聆咬下一大口汉堡:“没有,是我在阴谋论!”酒足饭饱,新风系统将室内食物残留下来的气味抽走,时聆和商行箴分占l字形办公桌的两块区域,一时间只剩书页掀动的轻响。中途商行箴到茶水间接了个电话,氛围有所松动,时聆折好做完的卷子夹进作业本,撂笔伸了个懒腰,跑去落地窗前拽开了窗帘。万家灯火,薄雪漫天,新的一年要到了。玻璃窗上再覆一道身影,商行箴立在他身后:“快凌晨了。”“是啊,”时聆说,“夏揽约我出去倒数,结果我跑来这里陪你跨年。”商行箴不知此事:“怎么没听你提起?你想去就去,我又不拦着你。”时聆双手扶着窗玻璃,近乎把脸贴在上面,中央商务街的大楼顶层视野很好,他能看到远处燃起的绚丽焰火:“我怕晚回家了进不了门。”商行箴道:“孟叔是每晚十二点准时关庭院大门,但你不也有门禁卡么?就算你忘记带了,你一个电话过来,我也能给你开门。”斑斓夜景在时聆眼中失了色,他垂眸从焰火扫向行道树影:“以前在齐家不这样,齐康年早睡不知情,许屏就会让人早早落锁,我十四岁那年在外面徘徊过整夜,后来变得很痛恨没有时限的忍耐和等候。”一扇玻璃再隔音也挡不尽烟花燃爆,绽放一霎如同整幢楼都在轰然震动,明光乱了视线,巨响扰了思维,商行箴分不出时聆此刻是意在言外还是单纯倾诉,先自行解读了最尾句:“那当时我晾着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时聆对此无法批判什么,如果他不想,商行箴根本困不住他,他早就在第一天就把人喊住并据理力争讨回说法,无非是他将那一看似荒谬的环节纳入自己的计划当中,从最初就反把商行箴当为自己的棋子。可商行箴认错,他便洗耳恭听:“当时确实快气死了,在心里暗骂了你千万遍不要脸的臭资本家。”又是这个形容词,商行箴一晚上接受两遍,快免疫了:“不会是从刚才起就在打腹稿怎么旧事重提吧?”时聆否认:“不,是我只会这句骂人的话。”“那也比我当时以强权欺压磊落得多。”商行箴不逼迫人转身,反正在玻璃窗中也看得清时聆的面色,但他又低着头看时聆暴露的后颈,“我为当初的行为向你道歉。”时聆扭头笑看他:“要商董亲自给我道歉,我好大的架子。”又来了,商行箴皱眉,好歹这次看清时聆眼中的逗趣:“你好好说话,以后不许这样喊我。”“周哥之前说的,这样喊你才尊重人。”时聆转过身来背靠落地窗,“叔叔,我刚才说那些不是为了讨你一句道歉。”商行箴用长达几个小时的会议剖析润色一份研究报告尚且费神,何况连轴转至近凌晨还来揣摩时聆的言辞:“为了倾诉?”“我也不知道,话赶话就说到了,不是早有铺垫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时聆偏过头看远方的夜空,状似无意道,“也不知道他们懂不懂开年第一天无家可归的滋味。”烟花声声爆破,无需身临其境就能想象到人潮拥挤处的喧嚣,可商行箴在时聆眼中找不到炽烈和向往。许是为了融解这份落寞,或是为了自我督促,商行箴保证道:“齐家的人迟早会尝到苦果。”时聆倏然回头:“真的吗?”商行箴想到时聆刚才说的,又添了个时限:“不用等太久,既然蝉鸣能把齐康年送走,下一次也能为他们再唱首哀歌。”火光终于染上时聆的瞳孔,商行箴冷硬了八年的心脏彷如在这一刻融化:“齐家的门对你上锁,但是赋月山庄的门会一直开着。”雪如寒星落入商行箴眼里,时聆却感觉它们被燃烧得噼啪作响,他唯恐被烫伤,闪眼错开视线,转移了话题:“刚才谁给你打电话?”商行箴一愣,是刚才去茶水间接的电话:“家里人的。”他憧憬过种种,却唯独漏了家人对时聆存在的看法,他能主观分割时聆和齐家的血脉关联,难道家里人就能同样大度?耳畔一串烟花燃放的声响,时聆转过头去,看见天穹下金黄色的数字在变幻,他仿佛能听到远方的鼎沸人声:“倒数了。”商行箴的目光从时聆的侧脸移到窗外:“嗯。”数字“2”破灭时,时聆悄悄回过头,仰脸看向商行箴的脸庞,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数字“1”。他的新年到了,可他的人生总有变数,他不敢深思会不会有破灭的一天。两人在绘商大厦顶层平静地跨了年,库里南从地下停车场疾驰而出,商行箴喝了点酒不能上路,临时喊了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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