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就叫,关心则乱吧。五婶上海的姊姊打来电话说小孩结婚,她找梁先生说时候穿了一身蓝布衣褂,都是几年前的款式了。魏浅予说她太土气,领着上街烫了卷头买了新衣服还买了花丝巾,五婶嘴上说着舍不得钱,回来后对着镜子照好半天,说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美过”。五婶离开少说要一个周,梁堂语学校事情还没忙完,依旧要早出晚归。梁园只剩魏浅予一个,他没人管就跑去聂瞎子家翻旧书堆,也帮忙养花弄草整理废品。聂瞎子喜欢他干活利索,也喜欢小孩嘴甜,晚上留吃饭,魏浅予说:“我师兄也没饭吃。”聂瞎子扬着锅铲道:“都来,管够,院里萝卜熟了,能用糖拌,摘把杭椒做炒肉,锅沿上贴几个小饼子,予崽,你还想吃啥?”饥肠辘辘的“予崽”光是听就香迷糊了,称赞道:“好饭!”作者有话说:我们来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好师兄,他爱拈酸瞎吃醋。”杯弓蛇影梁堂语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刚拐过巷口就见魏浅予站在门口迎他。魏浅予听见脚步声回头,被梁堂语手里的盒子塞了满怀。“怎么在这里等着?”“天太黑了,我怕在荷风山馆里看不清你回来。”魏浅予抱着盒子,就檐上灯光打开。自从他开始等人,师兄每次回来都或多或少给他带点什么,一颗柿子、两块冰糖、有时候仅仅是枚颜色渐染的红枫叶,却因此让等待变成了件欢喜的事儿。今儿个的盒子里头整整齐齐码满杨树梗。梁堂语说:“秋天叶梗韧性比夏天好,学生今天扫地,我捡了一些给你玩。”他看见杨树叶就想到了拔老根,想到拔老根就想起魏浅予。魏浅予抱紧盒子,有点感动他师兄记得他喜好,灯下笑的眼睛明亮,好不讲道理地说:“茶罐不在,梁园没别人。师兄送我叶子,得陪我玩。”梁堂语本来就是给两人准备的,但还是见不得他这幅拿捏定了的模样,佯装要夺,“我送你东西还给自己送出活了是吗?要不你还我。”魏浅予赶紧往后退,偏身护着,“师兄陪我玩,我也不让师兄吃亏,今天我帮聂叔干活,为咱俩赚了顿好饭。”他说的非常得意,梁堂语视线飞过他双手,“我不在家你还挺能干。”魏浅予道:“那是自然。”梁堂语回家提了两瓶老黄酒就跟着魏浅予到聂瞎子家去了,黄酒暖人,这个季节凉风正起,加姜片用小火煨了喝刚好。聂瞎子操持了四菜一汤,都是院里的时令蔬菜,荤素搭配,菜美汤鲜,碟盆铺满饭堂中间那张不大的小桌,香的人胃里更饿。灯光暖汤热饭,几杯老黄酒下去,暖意上来了聂瞎子的脸颊也变成黑红色,瞅着魏浅予又好像看别人,慢吞吞地说:“他心思细,又能干,手艺还好。你啊,跟在他后头好好看着,我敢打包票他准有大出息。”梁堂语在桌底攥住偷端他酒杯的手摁在大腿,呷了口酒,淡然蹙眉补刀,“如果能改掉身上乱七八糟的臭毛病。”魏浅予神情一滞,“家里给惯的。”他老实了不到半盏茶,开始隔着裤子抓他师兄大腿痒痒,不当回事似的说:“改不了。”梁堂语受不得痒,只能松开,板着脸为他夹了筷萝卜丝说:“再不好好吃饭倒给狗吃了都不给你。”魏浅予难得服了个软,埋头扒饭。乌昌人能吃辣,一盘杭椒炒肉梁堂语和聂瞎子吃的面不改色,吃青辣椒像是吃蚕蛹似的一筷接一筷。沈家饮食清淡,五婶也少做辣菜,魏浅予看他师兄挑辣椒下饭也跟着学,结果一口进去魂都要辣飞了,鼻涕眼泪同时往外流,擦都擦不迭,眼睛给呛的红红的,吸溜着伸舌头用手扇风,“爽!”梁堂语侧身,把手边半杯温水递过去,像平日五婶照顾茶罐那样用手绢给他拧脸上的鼻涕眼泪,幽幽说:“明早上屁股更爽。”魏浅予吸溜着舌头问:“师兄试过?”梁堂语一下子就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聂瞎子端起小酒杯看对面师兄弟两个吵嘴,魏浅予占了上风红着眼眶笑。他半梦半醒似的眯起眼,指头敲着节拍,扬着嘴角惬意哼了段乌昌戏里的小调……餐桌是梁堂语收拾的,聂瞎子喝多了早早就睡倒。二人回梁园时天已黑透,回廊上挂的钨丝灯明亮,引得周遭飞蛾扑腾。魏浅予看月亮已经挂起老高,一路按捺着心思跟他师兄东一句西一句闲聊,到梁堂语房门口时他师兄依旧没有提要拔老根的事儿。魏浅予耐不住了,站在洞门前问:“师兄,我们今晚还能玩拔老根吗?”扰人作息是无礼,他知不应该却又不甘心,错过今夜,明天梁堂语又去学校,晚上能不能一起玩还得另说。“今天”他已经答应了自己,魏浅予从不相信“明天”的约定。梁堂语见他眼中隐秘的期许,推开房门开了灯。“你拿了来我这里,我陪你玩。”魏浅予眼睛一亮,回屋拿了盒子踩碎满地月光跳进他门,刚冲进去就闻到满屋的糯米香,梁堂语正用小电炉在煮糯米普洱,红褐茶汤,香气浓郁。魏浅予把盒子放在桌上,凑过去认领,“师兄,这是给我煮的吗?”他吃了几块辣椒,胃里现在还火烧火燎。梁堂语侧目,不想他蹬鼻子上脸。“不是,给我自己煮的,你要是想喝,可以匀你。”魏浅予突然有点小心眼,直起身走了,“不要,不稀罕。”茶煮好了,杨树梗断了几根扔在桌上,梁堂语起身过去倒了一大杯给他推在眼前,怕他使性子不喝。“今晚你辣椒吃的多,喝了能下火,不至于半宿起来闹肚子。”魏浅予终于笑了,就知道他师兄最疼他,抱杯子凑过嘴去,被杯壁烫的“嘶”一声。梁堂语晚半拍提醒:“小心烫。”一盒叶梗又到深夜,魏浅予哈欠连天睁不动眼却还是意犹未尽,趴在桌上枕着手背央求他师兄,“明天我去捡叶子,师兄你再陪我玩行不行?”梁堂语说:“好。”魏浅予上下眼皮磕绊,又问:“师兄,我今晚能睡你这里吗?我不想回去了。”劳困疲乏,少爷连半步都不想挪。梁堂语没说话,站在桌前居高临下垂着眼,沉默半晌后才说:“好。”魏浅予得到应允,困乏脸上露出笑意,密缝着眼一头栽倒在床,不稍片刻睡熟。梁堂语打水回来喊他不应,只好亲自上手为他脱鞋,又洗了湿毛巾把手脸擦过,这才推进里边拉上被子盖好。睡死的魏浅予任他摆弄毫无苏醒痕迹,梁堂语心说灌了一杯酽茶竟还能有这样好的觉,再给他剃光头恐怕都不知道。他将毛巾搭回架上,自嘲心甘情愿地养了个祖宗。魏浅予是个少爷,他打小也没伺候过谁,这样体贴人又是为了什么?梁堂语缠了床被子在身上,关灭床头灯。刚躺下,魏浅予翻身踢被子,绵长呼吸声就出现在枕边。梁堂语怪床小,欠身将他推回去,借着月光重新拉好被子,又轻拍后背。半晌后魏浅予没有滚回来,他心稍安,躺下正欲入眠,半梦半醒间呼吸又出现耳旁,这次比上次更近,魏浅予手搭在他胸口,温热呼吸直扑脸侧。梁堂语单身二十四年,从无不良嗜好,勾栏瓦舍寻不到他的身影,大概是传承缠身,心静下来便很少有想逞色欲的时候。但是今夜,他却被一个孩子的喘息声给弄得意燥。他好不容易起来的困意渐消,长舒一口气,心知今夜留他住宿就是要遭罪的。魔住了梁堂语起床后出门到老满那里定了两笼包子,回来去隔壁小院叫魏浅予吃,房里空着,人也不在书房,心疑这孩子大清早跑哪去了?前几天他忙,魏浅予跟着饥一顿饱一顿,身上原本养起来的二两肉又掉回去,今天他好不容易得空想陪他好好吃顿早饭,又找不见人。魏浅予从他师兄房里跑出来后才发现自己鞋忘穿了,又不好意思再进去。鹅卵石铺路硌脚,他回屋换了双新鞋后就到聂瞎子那去,鞋还是梁堂语先前买的,路上瞅着,心里即别扭还有点高兴。巷子里秋风梧叶黄,乱披纷飞。聂瞎子昨晚喝多了头疼,魏浅予叫门时他刚起床,眉心自个儿用手揪出紫痧。人老了,一有点病气就像秋霜打了的野草,衰颓尽显。魏浅予抓他手心试不出烫,只觉糙的像老松皮,茧子喇的他手疼。聂瞎子还比他爹还小十几岁,却一点都不显年轻,头发早就白光了,皮肤黑红也说不出是个什么色儿。“叔,今儿个咱不出去了。在家歇一天,我给你干活。”聂瞎子不用他扶,抽出手自个儿往里走,紧着眉头笑,“就是喝的多点,还没到不中用的时候。”“你说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正好前天收的旧书还在车上没卸,你跟我一起理整理整,有喜欢的拿去。之前拿的连环画看完了?”“早看完了。”魏浅予说:“翻了好多遍,都要背过了。”后院的枇杷树冠日渐消瘦,底下积叶渐厚,新摞旧一层接一层。聂瞎子卸完车扶着斗沿喘,魏浅予让他去树下小躺椅歇着,剩下的自己来。聂瞎子也不逞能,扶膝平复呼吸,看魏浅予强行拽短尼龙绳把装书麻袋拆包,忍不住提醒:“予崽,慢点,别伤了手。”魏浅予把书倒在脚边,扇飞眼前激起的灰尘,扭头咳嗽说:“伤不着,改明儿我去买双手套。”聂瞎子收来的书大多是学生课本和用过的练习簿,偶尔夹杂的课外书也翻着边角破的像块烂狗肉,否则一本连环画不至于翻十遍。魏浅予没报什么希望,灰尘散尽后睥去,在诸多狗爬学生字里,惊鸿一瞥他眨了眨眼,望着里头一本翻开的旧书赤条条人影纠缠,姿势清奇,他没见过这样的奇书,呆滞半晌才发觉,那竟是两个男人!聂叔看他良久蹲在那边不动,扶椅沿欠身问:“予崽,看见什么这么高兴?”高兴吗?魏浅予顾不得问,眼见聂瞎子过来一把将书抓住,随便捡了几本盖在上头,用手拿住还觉里头是虚的,从容说:“没什么,几个学过的课本。”魏浅予吃了午饭回梁园,没进自己小院,早早坐在荷风山馆边的鹅颈椅上,身后是翠竹掩映的小径,对面是莲蓬繁复的荷塘,这是一个幽静的好地方。午后阳光脉脉,摊在腿上的书随风翻页,墨线勾画的人影时隐时现,细响扶风,和眼前水波潋滟,情思在不经意间就被点染开了……魏浅予原先也知道两个男人能这样,但第一次看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以及如何摆弄,思绪外抛时想起今早他和他师兄,竟觉姿势和膝上好几张重合。“……”梁堂语上完午课回家,绕路去百货买了趟东西,以为这个点魏浅予还在午睡,漫不经意抬头,午睡的人已经坐在荷塘对面等他。梁堂语一怔,心蓦然软成了一滩水,连带目光一起,原来每一日他师弟都这样早就开始等他。魏浅予漫无边际撒着癔症,思绪早飞没了边,恍惚惚抬头,透过洞窗触他师兄温柔目光。那一刹那,不知是不是受书里内容影响,竟隐隐心动。魏浅予呆滞的工夫梁堂语已经穿过小径走到跟前,见他双目空洞,拿手在眼前晃过,“怎么坐这里撒癔症,还一脸的不高兴,谁得罪你了?”魏浅予低头把书合上卷作一团,也不知梁堂语看见没有,低喃说:“没人得罪我。”梁堂语又问:“那你一个人在这里憋什么坏想什么呢?”魏浅予当然不能说在想眼前人,避开不去看他,目光追随落下的手,胡乱地道:“想……师兄这手,不弹琵琶可惜了。”“你想听评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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