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约也笑了:“能!怎么不能!”招呼村长,“三叔公,这是我在申城做生意的兄弟,特地来接我!劳烦添副碗筷!”说罢便拉着他入座。 颜幼卿落座,另一边扒饭的人咽下口中食物,特意冲他打招呼,才认出这满脸黑灰的男人是杜家大少爷,看其形容,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徐文约与颜幼卿心照不宣,飞快填饱肚子,到屋后静僻处说话。 互相交换完信息,得知有一队北伐军士兵在附近等候护送,徐文约惊得半晌没说话。忽地一拍大腿,当机立断:“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不如今晚上就出发!”随即露出为难神色,“你也看见了,同桌吃饭那些人,是自即墨蓬莱至海州港,一路同行到此者。南下航船停运,我们几家共同凑钱,高价悬赏,募得渔船冒险出海相送。所幸运气不错,顺利上岸。这些人都是要往申城、江宁等地去的,同舟共济一回,推了我做领路人,一直跟到此处。今晚要走的话……” 颜幼卿明白他意思,道:“同舟共济到此,自然没有半途丢下的道理。只要愿意与徐兄同行之人,都可以一块儿走。阿哥跟魏司令的人,最多晚个一两天就会来,届时两方会合,再小心些,应当无碍。”狭路勇者胜 徐文约与各家主事人密谈连夜出发之事,颜幼卿则找到三叔公,请他帮忙张罗点简单饭菜,再尽可能多的准备些干粮。他掏出银元答谢,三叔公坚辞不受:“德水伢子进门就拿了钱,尽够了,不要再拿了。你们在外头做生意,挣钱也不容易。这兵荒马乱的,还要到处跑……先弄饭菜,菜要荤素各半,再要两罐汤。然后弄干粮,不拘什么吃的,照五十个人做,对啵?放心,几个媳妇一起动手,快得很,快得很。”三叔公并不问他为何要这么多食物,径自下去安排。 因刚招待完客人,饭菜出来得相当快。一大桶糙米饭,一盆笋干炒肉,一盆田螺肉炒芹菜,两大瓦罐青菜豆腐汤,再加上足量的碗筷,颜幼卿借用了三叔公家从山里往外运石头的藤编篓子,统统码在里头。三叔公正要找人帮忙抬,就见这瘦瘦弱弱年轻人两只手将篓子往上一提,轻松提到桌面上,问:“有结实点儿的绳子藤条之类没有?” “呵!小伙子好力气!”三叔公找来几根麻绳,颜幼卿将之拧成两段,在篓子上绑了两根背带,背对着穿过两只胳膊,当成背篓背上,交代一声,几步出了门。 热饭热菜送到树林子里,若非刘达先强力镇压,三十多号士兵忍不住就要欢呼起来。拿起碗筷,一顿瓜分,顷刻间扫荡干净。刘达先问:“这小村子居然能张罗出这么多吃的,深藏不露哇。” 颜幼卿道:“今年收成不错,又没有遭兵灾,看样子存货不少。主要还是我那大哥有面子,亲戚家里才舍得拿出来。” 待颜幼卿背着一篓空碗盆回去,徐文约正等着他。 “有一家家里女人实在太累,情愿在此歇息几天,之后自己设法去申城。听说铜山已经打完,他们倒是不紧张了。其余三家都想跟我们一道走,加上杜兄与我,共十一个。”徐文约说着,掏出钱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三家一共凑了九十块大洋,钱不多,是个答谢的意思,你捎给那位刘兄弟,先给底下人分分。” 颜幼卿不跟他客气,接过来塞怀里:“行。” 徐文约又道:“干粮正做着呢,捏些咸菜饭团,再烙点葱香麻饼,几个婶子的手艺,保管好吃。三叔公说你要拿钱,都到大哥家里来了,哪里轮得到你拿钱?只是村里虽有余粮,却也不敢大手大脚,最多给我们带两三天的量,后头恐怕要忍一忍……” “明白,不过是几天的事,我们一路来也算有经验,无妨。” 两人看厨房里还要忙一阵,索性和其他人一起,寻个地方倒头便睡,争分夺秒多眯一会儿。 半夜,众人勉强睡了几个时辰。临出发,颜幼卿、徐文约、杜召棠三人,躲在三叔公自己的房间里,清点行李。 徐、杜二人现银几乎花空,仅有的两身衣裳也脏得不成样子,干脆仍给三叔公处理,换了布衫布鞋,倒似早年间退居乡间的落魄秀才一般。唯有那些配安多芬药片,整整齐齐码在若干卡扣严实的小洋铁盒子里,装满了两个手提皮箱。尽管来不及细说一路经过,三言两语间,也能猜出从下火车到上轮船这一段惊险非常,许多狼狈,许多侥幸。 颜幼卿直接要来那只送饭的藤篓子,底部垫些干草碎布,将箱子里的配安多芬小铁盒全部倒进去,再洒上秕谷填满空隙。这是乡间搬运新鲜鸡蛋的法子,防震静音,即使大力晃动篓子,外表既看不出端倪,也听不出动静。 杜召棠一面往皮箱里装干粮,一面笑道:“哎,这法子好。还是幼卿厉害,脑子灵。”拍拍皮箱面,“谁能想到,这专门盛细软的朱合盛皮箱,里头装的竟然是咸菜饭团、葱香麻饼!” 徐文约也笑:“真到了落难时候,什么金银珠宝,抵得上这两箱子咸菜饭团、葱香麻饼?” 杜召棠点头:“说的也是。” 徐文约又掏出两个铜制手电筒,递一个给颜幼卿:“多亏了杜兄,喜欢收藏这些精巧的洋玩意儿,还恋恋不舍随身带着,这一路可派上了大用处。最后几节电池了,希望坚持得久点儿,把咱们安全送到地方。” 怕夜间行路不便,三叔公派了自家长孙相送,到得刘达先等人藏身的树林边上,颜幼卿停步,徐文约心领神会,说了些告别的话,将侄子打发回去。 刘达先早有准备,待众人汇合,即刻启程往回返。借着手电光,先把银元发下去。来前颜幼卿给过他一兜子,于是添进去点儿,每人分得三块,顶大半个月军饷,无不兴高采烈。另三户人家不比徐文约、杜召棠二人,从寿丘一路辗转到即墨蓬莱港,行李箱笼颇为不少。士兵们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主动将之接过去,速度也能快些。 毕竟多了十一个普通人,无论如何快不到哪里去。好在原路返回,路途熟悉。颜幼卿与徐文约均是谨慎脾性,宁肯拖沓些,坚决按下异议,依旧绕大路而行。只是普通人到底比不得军人,无法如来时般昼伏夜出。颜幼卿自己与另外几名身手敏捷的士兵,时时在前探路,以防意外。 如此走了十来个钟头,几家人纷纷抱怨,实在走不动了。因夜里便出发,其实还不到傍晚。颜幼卿与刘达先商议一番,决定就地小歇一阵,天黑前再走一段,在离大路不远的一个小山坡后头过夜。众人分了点干粮,又在附近寻得一处水源,烧了些开水喝。白日生火虽然有烟,总比夜晚来得隐蔽。颜幼卿跳到高树上,手捧饭团,边吃边放哨。心里默默盘算时间,自己与刘达先找到徐家坳费了些工夫,昨夜又在村中歇了半晚,如此算来,运气好的话,明日白天就很有可能与峻轩兄迎面碰上。暗下决心,明天将探路的范围再扩大些,免得不小心错过了峻轩兄行踪。 到得预计的过夜地方,徐文约等在内圈,士兵们在外围,幕天席地休息。同行中有讲究的,在地上铺上毡子,折了树枝撑起包袱皮,搭个临时小帐篷。士兵们习惯了野外作息,照例圈出安全范围,定下轮班守夜之人,纷纷躺倒。 杜家大少没过过这种日子,左右瞅瞅,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道:“这连个顶子都没有,万一下雨可怎么办?” 徐文约笑道:“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少有雨水。况且用不了几天,便能进入北伐军范围,到时候就不必这般躲躲藏藏了。” 颜幼卿接道:“照现在的脚程,最多三四天,就能正常寻地方借宿了。不过杜兄可别抱太大期望,败军一路劫掠,再往南十室九空,想要舒服歇息,还得多撑些日子,赶到铜山驻地再说。” 闻言两人神色变得凝重,杜召棠叹气摇手:“舒服不舒服的算什么,能全须全尾到地方,便是托赖兄弟你们高义,我杜家祖上烧高香了!” 凌晨时分,颜幼卿起身和刘达先打个招呼,与负责侦查的几名士兵出发探路。其他人负责正前方与左翼,他独自负责右翼。盖因右翼是主干道方向,最有可能撞见北新军或路人行踪。因过于深入山林田野容易迷路,且惦记着与安裕容所在的队伍汇合,众人行进路线实际离主干道始终不远。 走出十余里,正要返回,忽觉前方有异。 通往三溪口的大道,一侧平坦,田地村落密集。刘达先队伍取道另一侧,地形相对崎岖,多山坡树林。颜幼卿探路探得远,除去主干道上人来人往踪迹,也兼顾对面几个村子里的动静。战火尚未波及此处,外界传言虽多,村民生活却依旧如常。晨曦初现,先前所见村庄均有炊烟浮起,早起的农人扛着锄头陆续下地,这一个却寂然无声,倒似那些村民因战火而逃离殆尽的荒村一般。 颜幼卿身上早已换上从三叔公家讨来的衣裳,遂横穿大路,潜入村中。侧耳细听,原来并非没有人,只是各家阖门闭户,轻手蹑脚,分明是在躲避什么。几个灰蓝色身影忽然在前方房舍间出没,衣帽齐整,与村民迥乎不同,正是身穿灰蓝军装的北新军士兵,你推我搡结伴上茅房。 颜幼卿缩身躲在柴垛子后头。士兵们彼此笑骂,方言不十分好懂,但有些词反复出现,并不难分辨。隐约听得抱怨欠饷欠薪、如何征兵征粮之类,剩余尽是不怀好意拿村中媳妇姑娘戏谑的荤话。由此看来,恐怕是撤退的北新军扩大搜刮范围,开始扫荡先前未能囊括的偏远地区了。 这伙北新军必然要往三溪口去,与自己等人方向正相反。只要藏身不动,等他们过去,再疾行往南撤,也就安全了。颜幼卿想一想,在马上折回去报信和继续打探之间稍加犹豫,还是跟上了最后一个上完茅厕的士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些敌方讯息,便多一分把握。 在村子里无声无息转了一圈,这伙士兵总共大约百来人,分别住在几户上等人家里。颜幼卿留意到村头一户不起眼的人家门口,屋外暗处蹲着两个青壮年。他经验丰富,眼风扫过便知这二人是在放哨,不觉诧异。潜过去躲墙根底下一听,居然是村中几个乡绅富户之主,避开进村的官兵,聚在一块儿商议征兵征粮之事。官兵前一日刚到,这些人竟似是商议了一整夜。 颜幼卿听了几耳朵,眼见天色大亮,往来人渐多,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似乎有人提及“徐家坳”。忙凝神细听,连蒙带猜,明白了说话人意思:东边山坳里好几个村子,比如徐家坳、柳家坳,不缺劳力不缺粮,军队的长官可不知道。若没人提醒,岂不是就叫他们白得了便宜?倒不如跟军爷们说说,把上贡的份额匀一匀……屋里一阵沉默,随即响起附和之声。 颜幼卿脑中“嗡”一声,暗道糟糕。飞速脱身出了村子,回到小山坡后,将刘达先、徐文约叫到一旁,紧急商量对策。 徐文约吃惊过后,兄弟为比邻 夏历十月底,西历十一月最后一个礼拜日,申城盎格鲁租界威妥玛路。两侧丹桂花期已过,仍余碧绿浓密的枝叶遮荫,各家庭院篱笆内五颜六色的秋菊争奇斗艳,全不见北方秋冬萧瑟之意。 七号巷甲-3号住宅,徐文约推开大门,望见眼前美景,神情温和轻松,叹道:“西风门径含香在,除却陶家到我家。还是南边风物宜人,在北边可见不着这等好花。” 黎映秋担惊受怕两个月,终于等得丈夫平安到来,又安心休养数日,再不复当初连夜逃出江宁时憔悴模样。闻言挽上丈夫手臂,笑盈盈道:“毕竟南边暖和,这时节在海津,早该穿大衣了。” 两人一个西装衬衫,一个旗袍披肩,正是要出门的装束。 黎映秋接着道:“郑姐姐怎的还没好?不是小华那丫头又出什么花样了罢?”边说边回头,正看见郑芳芷牵着颜舜华从里头出来,母女二人均身着蓝色旗袍,一深一浅,配米白绒线开衫,十分雅致。 黎映秋松开徐文约,高高兴兴迎上去,转而挽上了郑芳芷胳膊,笑道:“郑姐姐和小华这般穿,一个似女先生,一个是女学生,当真有趣。早知道,我也换身阴丹士林旗袍好了。果然还是申城最摩登,这新式旗袍样子,耐看得紧。” 三人站成一排,倒似三姐妹一般。徐文约退后两步,非常绅士地伸出手:“有请女士先行。” 三位女士便嘻笑着下了台阶,走出门廊,徐文约笑眯眯地跟随在后。不大工夫,来到丙-1号门前。大门吱呀一声,颜幼卿与安裕容并肩而出。前者黑色立领学生装,戴薄呢学生帽。后者浅灰格子西服,配白色礼帽,绛紫色领带。一个端庄文秀,一个俊美风流。看见徐文约一行,两人相视一笑,几步下了台阶,却不继续走,而是驻足侧身,安裕容伸出手:“有请女士先行。”说罢鞠躬,行了个夸张的西洋礼。 郑芳芷与黎映秋掩嘴直乐,颜舜华“咯咯咯”笑弯了腰。 安裕容挑眉,徐文约笑而不语,一个劲儿在后头摆手。 郑芳芷道:“裕容和文约果然不愧是兄弟,连装模作样的派头都一个样。还是幼卿老实,不跟你们两个一般搞这些花里胡哨。”扫视一圈,问,“皞儿呢?” 颜幼卿应道:“还在楼上。说是叫我们尽管先走,他肯定跟上。” 话音未落,二楼阳台上冒出一个身影。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身手敏捷如灵猿,抬腿翻出栏杆,两手搭在斜对面房子后廊石柱檐角上,脚踩住一楼铁艺窗花架子,三两下便落了地。那斜对面供他借力的廊柱,正属于徐文约租住的甲-3号。 威妥玛路7号巷道,两侧各有数条小巷不等,洋人以西文字母编排,夏人则用甲乙丙呼之。单双异号相对,同号则相邻,故甲字巷与丙字巷彼此紧挨。每条小巷内又有两三栋住宅不等,安裕容租下的丙-1号,与甲-3号恰成斜角相连。徐文约住进这里,两家恰做了近邻。 早在离开申城出发接应徐文约之前,见了杜家乱糟糟的状况,安裕容心中有数,便暗中托人留意合适的房子。得知甲-3号空出,郑芳芷第一时间出面将之租赁下来。徐文约一到,小两口直接入住。甲-3号是一栋三层洋房,原本计划杜召棠一并住进去,说不定还要安排杜家其他人。谁知杜大少随同安、徐二人前往河阳见了魏同钧一面,直接留在军营,专心为魏司令效力去了。徐文约带着两箱配安多芬换来的银元到申城,大半转交给杜老太爷,剩下的足够他夫妻安顿在租界洋房里。只是两口子怎的也用不上三层楼,因此黎映秋极力相邀,请郑芳芷母女搬过来作伴。 黎映秋擅自到申城后,黎家曾派下人送来一封信及一笔数额不小的现银。东西送到河滨码头区现杜宅,杜老太爷做主,叫杜三少给安裕容打电话,最终转交到黎映秋手中。黎家随同江宁政要迁往蕙城,到底放弃了嫁作人妇的女儿。黎映秋大哭一场,彻底想开了,不再纠结此事。经过多番变故,她如今对郑芳芷最是信赖亲近,郑芳芷自不会与她计较从前些微龃龉。徐文约到来,两家比邻而居,互相照应,十分和睦融洽。今日礼拜日,约好了同往茜园,参加同声诗画社的周末沙龙。 郑芳芷母女俩捱不过黎映秋苦劝,与兄弟同住也确实有些拥挤尴尬,于几日前搬进甲-3号。颜皞熙本该换到一楼,好叫小叔和容叔搬回二楼。只是他已经国中三年级,课业繁重,近日忙于月末考试,尚未来得及挪动,倒方便了每日翻栏杆,爬窗户,练练跟小叔新学的国术绝招。 郑芳芷对两个孩子实行半放养教育,看见大儿子这番举动,只板起脸淡淡道:“若是摔断了腿,学堂里耽误了功课,自有先生教训,至于家里,不要指望有人伺候你吃喝拉撒。” 颜皞熙抻抻新换的衣裳,与小叔同样的学生装,挺括漂亮,面色得意:“不过两层高,哪里会摔。”他很早就惦记着要跟小叔学功夫,总因这样那样的缘由不得实现,如今终于夙愿得偿,虽然错过了合适的年岁,更兼业余时间有限,小叔也并不肯收徒,但在软磨硬泡之下,到底学了点防身健体的基本招数。 颜舜华见母亲脸色不好,忙打岔道:“小秋阿姨,你第一次参加蓝先生和谢先生他们的诗画沙龙,有没有准备作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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