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白想了一会儿,觉得每周跟夏宇见面的那几个小时好像是一周里唯一不那么压抑的时刻,于是她说:“嗯,比刚去北京的时候开心了。”“那就好。”凌云说。陈秋白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存一下我的手机号吧。”凌云去里屋找来纸和笔,记下了陈秋白的手机号:“等我去大学那边办好手机卡就告诉你号码,你有需要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陈秋白点了点头,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起身告辞。凌云照旧把她送到了村口,看着她骑上自行车,说了声:“回去慢点。”陈秋白骑着车,知道凌云在身后看着她,没有说出的“再见”像块牛皮糖黏在嗓子眼。忽然间,她跳下了车,把车子歪在路边,回头跑到凌云身边,一把抱住了他。凌云身体一颤,也抬手拥住她。两人拥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凌云拍了拍陈秋白的肩膀,说:“你好好的。”陈秋白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酸涩:“嗯,你也是。”夏日的傍晚好像一片油脂浮动的潮热的湖,晚风经过那里,带着一股令人不悦的味道,无数个分别的过往扑面而来,湿乎乎地黏在皮肤表面。陈秋白骑着车,穿过野草疯长的小路,好像穿过自己挣扎向阳的少女时代。从前她从未在自己身上感觉到岁月的流逝,但与凌云分别的一瞬间,她却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时代结束了。她越过山峰,并没有看见想象中的风景,山的背面仍是山,连绵不绝,一望无际。陈秋白怅惘地回到大院,仿佛赶了一万里的路,湿湿的头发贴在额头,步子蹒跚又狼狈。来到楼下时,她意外遇见了夏宇。夏宇问她去哪儿了,她说跟朱宜春出去玩了。两人站在单元门口淡淡聊了几句,分别时抱了一下。彼此的气息在鼻子底下漂浮,夏宇忽然在陈秋白身上的汗味里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他一下子就猜出那是凌云的味道。凌云喜欢看书,身上总是有股劣质的油墨香。穿的衣服十分廉价,肥皂洗了太多次,留下一股碱水的味道。有时还有泥土的腥味,谷仓的潮味。说白了,就是贫穷的味道。夏宇并没有拆穿陈秋白的谎言,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站在楼道门口看着她上了楼。暑假余下的日子,凌云一直在县城打工,攒了八百块钱,留下买车票的钱和一点生活费,用其余的钱给李丽君买了件羊毛衫。九月初,大学生们陆续开学了。凌云和陈秋白是同一天走的。他往南,她往北。他们都不确定,往后的日子,他们是否还会相见。蜕变陈秋白开始对外貌敏感是在大二时。新学期开学没多久,班里组织去长城秋游。陈秋白不大想去,但为了合群还是去了。她在班里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跟谁也聊不上几句话,一整天都觉得不自在,合照也全是跟室友们一起拍的。晚上回到学校,寝室长选了几张好看的合影,发到了班级群。同学们纷纷夸三个室友漂亮,没有一个夸陈秋白的。高中之后,她只顾埋头学习,根本无暇顾及外貌。再说从小到大,她也习惯了被大人们夸赞长得好看,一直认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修饰。因而当室友们穿着几百甚至几千的外套,用着上千的护肤品和化妆品时,她身上穿的还是高中时的衣服,护肤品也只用十块钱的大宝。整日素面朝天,暴露在北京干燥的天气里,皮肤不免黯淡无光,笑起来唇角都是干纹。即便底子再好,跟妆容精致的女孩比起来也是灰头土脸的。大一整整一年,除了夏宇,一个追求她的男生也没有。她先前从未在意这事,但那几张发到班级群里供人品评的合照,却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她看着室友身边那个戴着黑框眼镜、土气拘谨、黯然失色的身影,一时间羞赧得无地自容,生平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外貌自卑起来。自那以后,她走路时总会习惯性地低下头,不敢与人对视。跟室友走在一起时,她甚至害怕别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眼睛里再也没了年少时的精气神。她禁不住羡慕起室友们富足的物质生活,也想像她们一样随心所欲地买高档护肤品和好看的衣服。但她每月的生活费只够伙食开销,除此之外什么都买不了,连卫生纸都只能买最便宜的。她也隐晦地跟家里说过,500块的生活费在北京不够用。父亲于是给她涨到了800块,之后又涨到1000块。涨到1200块的时候,她实在不好意思向父亲开口了,于是便出去兼职做英文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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