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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第1页）

不知哪家婴儿嗷嗷大哭，回荡在昏暗崎岖的巷尾。前面就是刘俐家了，她熟练地跳过水洼，笑着问：&ldo;那我要在强戒所待多久啊，是不是不吸了就能放出来了啊？&rdo;

身后没吱声，她一回头，眼睛亮亮地看向吴雩：&ldo;‐‐哎？&rdo;

&ldo;……&rdo;吴雩在路灯下停住脚步，面色似乎有些忧郁：&ldo;不是。&rdo;

&ldo;啊？&rdo;刘俐没反应过来：&ldo;那要关多久？我不吸了还不行吗？&rdo;

吴雩望着她，很久后才缓缓地说：&ldo;你不会有不想吸了的那一天。&rdo;

刘俐茫然站在石板上，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揉了揉黑瘦脸颊上的血痂。

&ldo;你进戒毒所以后，他们会给你用药，头几天都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再过几天他们会让你定时作息、锻炼劳动、跟着其他人一起适应军事化管理，背诵行为规范整理内务卫生。如果你内务考核都能过，接下来就能进入康复区下车间干活，偶尔去种花、种果树，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在缝纫机上做衣服刺绣，每天都有任务要完成，完不成可能会被罚抄行为规范守则，或者写思想报告。&rdo;

&ldo;津海这种一线城市应该都是八人间甚至四人间了，你是女犯，步重华又打过招呼，饮食住宿各方面会更优待一点。医务处有教官定时定期跟你聊天做疏导，每天放风时会组织看电视、打乒乓球赛，逢年过节可能还要排练节目准备文娱晚会……这种流水线式的集体生活只要过几个月你就不会再犯毒瘾了，别说毒瘾，连吸毒的想法都忘了，十八个月强戒期满后你会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整个人都获得了新生。&rdo;

&ldo;‐‐是不是听起来很简单，甚至很舒服？&rdo;

&ldo;……&rdo;刘俐呆呆地看着他，干裂嘴唇微微阖动。

婴儿嚎哭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飞蛾在他们头顶簌簌扑撞路灯，远处回荡着野狗偶尔一两声吠叫。

&ldo;但几乎所有人都会复吸。&rdo;吴雩尾音低沉喑哑，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她说：&ldo;没有人戒得掉，我从没见过任何人能戒掉。&rdo;

&ldo;冰毒瘾是心瘾，除非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否则几天就能复吸。然而哪怕你脱离过去的生活圈，这座城市的每一座公厕墙后、工地角落、菜场犄角里还是藏着数也数不清卖零包的拆家；哪怕你离开这座城市，其他城市的车站广场、商场网吧、电线杆后，还是有可能写着一两个卖&lso;肉&rso;或者是卖&lso;糖&rso;的号码。&rdo;

&ldo;一个犯毒瘾的人，他们在陌生城市里寻找毒品的嗅觉和速度，是十个缉毒警都比不上的。即便你真有艰苦卓绝的毅力远离所有可能获得毒品的渠道，结婚生子二十年后，这瘾都仍然深深藏在你的骨子里，任何一个当着你面玩吸管的小孩、拿锡纸卷烟草抽的朋友、甚至电视电影里一晃而过的镜头，都有可能让你在未来的某天突然再度复吸。戒毒不是十八个月的事，是往后余生、每天每刻、每分每秒都必须忍受的煎熬。&rdo;

路灯的光晕铺在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吴雩低下头，弹了弹烟灰，再度抬眼悲哀地望着她。

&ldo;你不会有不想吸了的那天，戒毒成功只有一种证明方式，就是死。&rdo;

刘俐张了张口，艰难地挤出几个字：&ldo;可是……我……&rdo;

她像是在黑夜的沙滩上一步步走向大海，直至被淹海水没胸口，才突然惊醒般意识到什么，一丝恐惧油然而生，却连颤栗都被冰冷海水的压强活生生摁住了：

&ldo;我、我还年轻呢……我还有好多年要……要过呢……&rdo;

吴雩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要给她颤抖的身躯一个拥抱，但良久后只轻微拍了拍她的头发：&ldo;以后每一天都要好好过。戒毒和缉毒一样，都是至死方休的战争。&rdo;

他们彼此相对而立，吴雩把那袋水果递给她，低声道：&ldo;进去吧。&rdo;

刘俐脑子里嗡嗡响，像是被一闷棍打懵了似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机械地拎着那袋水果转过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门进家的，整个人仿佛浸泡在嘈杂窒息的深海里，记忆深处无数只字片语卷成冰冷的漩涡：

&ldo;抽一口吧，不会上瘾的，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rdo;&ldo;做这一行的哪个不抽，抽了才有更多生意，客人才更喜欢你！&rdo;&ldo;政府那都是骗你的，飞叶子可以治病，国外飞叶子都合法你知不知道？&rdo;&ldo;现在时髦就是抽这个，你不抽你就老土了！&rdo;……

啪一声轻响，她打开卧室灯，慢慢地坐在地上。

那些七嘴八舌渐渐淡去，将她留在无边无际的冰海中，脚下最深处望不见底的黑暗里，渐渐响起越来越清晰的轰鸣，如丧钟般每一声都醍醐灌顶：

&ldo;你永远不会有不想吸了的那天‐‐&rdo;

&ldo;戒毒成功只有一种证明方式，就是死！&rdo;

刘俐把脸埋在臂弯里，却没法挡住不知何处而来一股接着一股的寒意，全身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迟钝地感觉到手臂潮湿发凉。

那是她满脸的眼泪。

墙上挂钟滴答，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良久后她终于扶着身后的墙勉强起身，活动了下麻木的腿，慢慢走去收拾明天要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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