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乘将遗憾从房怀清那儿转到自己身上,摇头苦笑,连灌三杯茶水。他坦白:&ldo;我就是折过才知道分寸重要,这颗长了瘤子的烂肺也许就是报应,就算图富贵也没命享了。&rdo;
师徒围桌,吃了点心,也交了心。
梁鹤乘转念又思索,报应与否暂且不论,可花甲之年收一高徒,绝对是上苍垂怜,便也释怀了。
纪慎语待足一天,傍晚映着斜阳出巷口。他提溜着琥珀坠子,忍不住想,这黄昏的景儿美丽与否,原来全看心情。彼时丁汉白载着他,琥珀衬晚霞,是光影斑驳;而此刻,他独自走出巷口,只觉得西风残照。
耽误这么些日子,明天要上学去了,他舒口气,寻到了躲避的方法。
群居的丁家人夏天因热拆伙,天一冷恨不得顿顿饭聚成一团。铜火锅,上次砸盘摔筷的画面历历在目,谁看了都心有余悸。丁延寿安抚大家,毕竟他刚狠揍了丁汉白,估计这顿能吃得和和美美。
牛油融化,遇辣椒后铺一层红油,姜漱柳一瞄:&ldo;还没开吃呢,谁把萝卜片嚼完了?&rdo;
丁可愈随手一指:&ldo;纪珍珠生吃的,我瞧见了。&rdo;
纪慎语捧着自己那碗麻酱笑,二指夹住颗糖蒜掷出去,稳准狠地砸在对方眉心。丁可愈一愣:&ldo;会武术啊……力道还挺大!&rdo;
纪芳许早年教纪慎语练手指力道,玻璃窗,中间画一点,夹起小石子反复地扔,力量和准头一起练。纪慎语不知道击碎多少窗户,可正因为带有破坏性,才觉得有趣。
丁汉白未进其门先闻人声,进去见纪慎语和丁可愈聊得正欢,各执一叠糖蒜丢来丢去。等纪慎语瞧见他,蒜也不扔了,话也不说了,那点笑模样更是雁过无痕。
他就那么招人恨?和老三都能笑闹起来,他这原本最亲的反而被打入冷宫。
人齐下肉,丁汉白胃口不佳,左手边那位缩着肩,生怕被他碰到。可怜他挨了打,脚不沾地忙一天,回来还要面对情场失意。
丁延寿说:&ldo;慎语,把你那边的韭花给我。&rdo;
纪慎语起身递上,不可避免地碰到丁汉白的手臂。丁汉白不禁闷哼一声,端着麻油碟抖三抖,撩袖子,一褶一褶挽好,露出小臂上交错的伤痕。
深红泛紫,渗着血丝,破皮处结着层薄薄的痂。
那鸡毛掸子某年打得木棍四劈,丁延寿缠了圈扎实的铁丝,伤人更甚。
纪慎语因那哼声侧目,看清伤口忘记将目光收回,手臂这样,肩膀后背只会更严重。他急忙问:&ldo;疼不疼,你擦药‐‐&rdo;他又刹车,如止损,怕问完更勾缠不清。
丁汉白说:&ldo;疼是肯定疼,我就算心肠坏,可也是肉长的。&rdo;夹一片鱼,侧身搁纪慎语的碟中,&ldo;药也自己胡乱擦了,知道你不乐意帮我。&rdo;
鱼肉鲜嫩,筷子一掐烂成小片,纪慎语知道这是怀柔政策。他唯恐自己心软绥靖,没吃,话也不应,转去与姜采薇化解尴尬,询问姜廷恩怎么周末没来。
姜采薇说:&ldo;快期末了,他爸让他在家学习。&rdo;
提到学习,时机正好,纪慎语说:&ldo;师父师母,我想住校。&rdo;
大家微微惊讶,这些人个个都没受过罪,家里好吃好喝的,住校多艰苦。纪慎语理据充分,期末一完就高三下学期了,想多多用功,生活太舒适反而懒惰。
丁汉白心说放屁,亏这人想得出来,躲到学校以为万事大吉?他不待丁延寿发表意见,截去话头:&ldo;不行,我不同意。&rdo;
姜漱柳问:&ldo;你为什么不同意?&rdo;
他说:&ldo;成天待在学校,什么时候去玉销记干活儿?&rdo;还不够,目视前方,余光杀人,&ldo;住校不用交住宿费?没钱。&rdo;
众人心头诧异,暗忖丁汉白何时这么小气?况且日日相处,也都知道丁汉白其实最关心纪慎语。丁尔和尤其纳闷儿,在赤峰的时候明明命都能豁出去,怎么现在像决裂了?
&ldo;先吃饭,吃饱再说。&rdo;丁延寿打圆场,生怕亲儿子又摔羊肉骂人。
纪慎语下不来台,脸皮又薄,低头盯着碗,要把麻酱活活盯成豆腐乳。良久,饭桌气氛松快起来,他到底没忍住,在桌下轻踹丁汉白一脚。
藏着点心思,预料丁汉白不会将他怎样,因为知道丁汉白喜欢他,仗着丁汉白喜欢他。他讨厌自己这德行,可又有说不出的隐秘快意。
再一回神,碟子里又来一只白虾。
丁汉白叫那一脚踹得浑身舒坦,没觉出痛,立马夹只虾回应对方的撒娇。没错,就是撒娇,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ldo;吃一口。&rdo;他低声,&ldo;只许你出招,不许我拆招?&rdo;
纪慎语说:&ldo;我不想看见你。&rdo;明明咬着牙根儿说的,却像急出了哭腔。
丁汉白心头糟烂,凝视他片刻后搁下筷子。起身离席,反常般没有挺直脊背,躬着,僵着臂膀。大家纷纷询问,他连气息都发颤:&ldo;伤口疼得受不了了,回屋躺会儿。&rdo;
丁尔和说:&ldo;今天理库架子倒了,汉白后肩挨了一下才顶住。&rdo;
纪慎语扭脸盯着,没想到那么严重,他那句话如同引线,将一切痛苦全扯了起来。刚耐不住要追上去,姜漱柳先他一步,他只好继续吊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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