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这就是传闻中,藏匿于吉庆街下的地下黑市。&rdo;言澈伸手将林鸾圆张的嘴按回原处,免叫她下颌脱臼。
&ldo;你说……这里是吉庆街下头?&rdo;
&ldo;没错,若不是亲身光临,只怕没人会相信。&rdo;言澈耸耸肩,环顾一圈,轻蔑之意爬上眼梢,&ldo;至净至污,偌大的京城,明里看似清明坦荡,实际上早就被那些个蛀虫啃噬个干净了!&rdo;言毕却又失笑地摆摆头,昂首阔步迈进了街市。
清明坦荡?林鸾脑海里忽地一闪而过五年前的略略光影,扯了扯嘴角苦笑着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言澈兀自走在前头引路,步履从容,像是这的常客。后头的林鸾却显然没他这般冷静,杏子眼不住左右打量,秀眉上始终笼着层化不开的乌云。左前方肉铺里的屠夫,怎么长得与通缉榜上的某个杀人犯这般相像?还有后边跟着的那个癞头汉,是不是前段时间试图纵火烧了广济寺的那个混和尚?还有斜右方的……
林鸾越走越觉着古怪,周遭的目光似乎都聚到了他们两人身上,诡异阴邪得紧,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往言澈那头凑了凑:&ldo;我瞧着这里的人……怎么都不大对劲。&rdo;
言澈噗嗤笑出了声:&ldo;不对劲的,其实是我们俩。&rdo;顺势牵起她的手,俯身在她耳畔低语道:&ldo;阿鸾莫怕,就算天塌下来了,第一个砸得也是我。&rdo;
&ldo;呸!就算真有东西塌下来,那也是因着吉庆街人太多,将这地踩穿了!&rdo;
右手上温热传来,倒消去了她不少窘迫,挣扎两下见脱不开手,也便息了动作任由他这般牵着往前走。殷红灯笼高高悬在街旁,却远不及她面上娇艳,好像能掐出水来。软红香土,炯炯目光,这一瞬都静默成了点缀。
俞行俞远,待到人稀灯尽之处才停下脚步。
&ldo;二位安好,姑娘在里头等候多时了。&rdo;
青玉掷地般的声音传来,林鸾好奇地抬起头,却见一青衣女子娉婷倩立在朱色高楼前,凤眼弯起,似笑非笑。
&ldo;多谢青姑娘指引。&rdo;言澈松下手,抱拳作揖回道。林鸾反应慢半拍,见指间温热陡然褪去,下意识抬手欲牵住,手伸到半空才回过味来,忙跟着行礼。
青衣女子眼尖,玉手抵唇轻笑了两声,朝二位欠了欠身便走开去,与林鸾擦肩时,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私心遗憾道:若真是个哥儿,那该有多好。
高楼名为丹凤阁,自外到里均为朱色,与两旁的大红灯笼相映成趣。踏门而进,却见五色团花波斯毯贴地而卧,两旁各张罗着八仙过海绡纱屏和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正前方落着方小叶紫檀软榻,海棠红绡纱帷幔低垂,云纹轻烟自下方孔雀蓝釉三足香炉处晕出,隐约描出一女子曼妙身姿。
&ldo;自上次十里亭一别,奴家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才将言郎盼来,原想着春宵苦短,非得好好互诉一番衷肠,以解相思,言郎却又为何带了这么个拖累?&rdo;
白玉般娇嫩的纤手轻轻将重纱撩起,露出一张精致小脸,脂粉浓淡相宜,秀色照人,宛若入夏时分清塘中初绽的粉嫩水莲,妖娆又不失婉约,只一眼就叫人难忘却。石榴红罗纱裙傍身,最是衬她窈窕身形,端的是肤白红妆美娇娘。
林鸾虽有意想回避,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的脚尖行动,思绪飘渺,翻转出自己所知晓的关于她的一切。
赛掌柜,教坊司出身,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诡术将自己从那炼狱中保了出来,而后混得更是风生水起,眼下就光吉庆街这处就有九成赌坊勾栏攥在她手中。传闻其姿色比之京城花魁还有余,可实则真正亲眼见过她的人却寥寥无几。喜财帛,爱男色,一手揽黑道鬼魅,一手携白路金枝。除此之外,一概无从考究。
&ldo;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言郎可是想奴家了?&rdo;不知何时红衣已翩跹踏至,半个身子挂到言澈身上,倒是一点都不见外。葱白玉指搭上他额角,小指微微勾起,顺着脸颊轻柔抚下,眼波流转,似娇似嗔。
任凭她如何挑逗,言澈面却依旧面色如常,目不斜视,负手端立在原地,脊梁挺拔若松柏,反倒是一旁的林鸾先黑了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误将螺子黛认作胭脂抹上了脸:&ldo;赛掌柜,请自重。&rdo;
&ldo;哟,原以为是言郎新结交的公子,仔细一瞧,竟是奴家眼拙,没能认出林姑娘来。&rdo;轻蔑视线扫来,若数九寒冬的大雪,&ldo;别来,无恙。&rdo;
&ldo;劳赛掌柜挂心了。&rdo;林鸾也不睬她,只拿余光打量,&ldo;今日贸然叨扰,实是有事烦请赛掌柜帮忙。&rdo;
&ldo;瞧这话说的,可真是折煞奴家了。&rdo;红衣赶忙拂袖遮脸以示羞赧,&ldo;奴家本一介落拓女流,人微身贱的,哪里受得起锦衣卫总旗的抬举。&rdo;
什么都还没说就急着推脱,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林鸾暗暗腹诽。
&ldo;如若我说,这是朝廷的意思呢?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rdo;
寒意漫起,渐渐爬满每个角落。
&ldo;林姑娘许是在深闺中待得太久了才会这般可爱,&rdo;红衣半掩着丹唇噗嗤笑出声,&ldo;容奴家饶舌一句,凡是踏上我们这无归道的人,最不喜的,就是庙、堂、威、风。&rdo;
林鸾侧过身深深看向她,呼吸加重,愠色慢慢爬上眉梢。换做她属下的人,此刻定是不敢多言忤逆,可偏就这个女子油盐不进,任凭外头雨急风骤,她自浅笑着岿然不动,好似重拳打到棉花里,有气也无处发。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言澈突然开口:&ldo;半个月前,锦衣卫曾在江浙一带截获欲走水路偷渡上岸的私货,丝绸,珠宝,瓷器什么的,当真叫人叹为观止……&rdo;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双眼狭长出冷峻弧度,径直望向红衣女子。
香炉上轻烟似寡淡了几分,渺渺不知去处。红衣渐敛笑意,搭在唇畔的纤手自然垂至身前,下巴昂起傲然弧线:&ldo;几日前还听婉莹抱怨言郎不解风情,奴家还好语相劝了几番,没承想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个儿身上了。&rdo;
&ldo;还好,还好。&rdo;言澈打起了哈哈。
红衣背过身向着里处慢踱了几步,眉头紧锁,像是在权衡什么,随即又绽出花一样的笑容:&ldo;这个忙,我可以帮,不过……&rdo;尾音绕转,变得有些阴阳怪气:&ldo;言郎你是知道规矩的。&rdo;
言澈抱拳,嘴角含笑:&ldo;那是自然。&rdo;
林鸾颇觉头疼,揉了揉眉间。规矩?呵,这就是她作何不喜与此人打交道的缘由。商人,尤其是像赛掌柜这般黑白两道皆沾手的商人,从来都是利字当头。
这回言澈许下的条件,林鸾心中大抵了然。海禁之下,凡随意出海经商者均要大处。可肥肉就摆在那,你不吃终会有人替你吃。自古富贵险中求,细细算来,这些年不知死活绞尽脑汁要往海里钻的,光林鸾知道的就有那么一二十个。看来这个赛掌柜的目光,还真是长远得很,小小的吉庆街怕是装不下她的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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