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话?”“嗯……不说也行。”霍今鸿喂白项英喝了点凉白开,又从兜里掏出颗山楂果:“哥哥,你要是嘴里没味儿就吃这个。”“哪儿弄来的?”“王二东给我的。”“我不爱吃,你吃吧。”“那我吃啦!”霍今鸿毫不客气地把山楂果塞进嘴里,然后拿着药和湿毛巾坐上床。“哥哥你忍着点,我先帮你擦一擦。”几个钟头前抹的药干结在伤口附近,霍今鸿用湿毛巾裹住食指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蹭,稍微收拾干净些后又抹上新的药粉。经过一个下午伤口已经开始消肿,看上去没有刚开始那么可怖了。白项英脱掉短裤,赤条条地侧躺在床上方便对方上药,白皙的身体被各种伤痕和淡黄色的药粉染得五颜六色。“哥哥,还痛得厉害吗?”霍今鸿看见伤得格外严重的臀部和后腰,愤怒却无能为力的恶心感又涌上来。他还是想让那人渣死。白项英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怎么了?”“我不会让你白痛的。”“今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知道你不能把齐继尧怎么样,霍岩山只管自保不管你的死活,是个孬种。”霍今鸿俯身从背后抓住他的一只手,攥紧,“哥哥,这件事没完,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报仇。”白项英扭过头去,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完整的自己的头脸。“不要替我报仇,也别那么说司令。”触电般移开目光,他苦涩地闭上眼睛,“做好你自己的事,过去的就忘了吧。”“自己的事?什么是自己的事?”霍今鸿猛然收紧胳膊,身体压得更低,“从生下来我就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当土匪,进兵营,去上学,没有一件是我自己选择的,告诉我什么才是自己的事?”“今鸿……”“我唯一想做的,从前是吃饱饭,睡好觉,后来是见你……我没有朋友,没人对我好,我是想变厉害,变厉害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能干什么呢?我不知道!每个人都叫我好好干,说霍岩山器重我,跟着他前途无量……谁他妈要他的器重!”“今鸿,你先,先放开我……”“现在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快点好起来,让这些该死的伤消失,让姓齐的死,让霍岩山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他没有保护好你,他根本不在乎你,但是我在乎!”“……唔!”白项英咬牙痛呼,惨白的面孔扭曲了。霍今鸿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对方的手,将他压得仰躺下来,被褥挤压到伤口。“哥哥……”他松开手往后退,一颗心“砰砰”地在胸腔里跳,“对不起,对不起……”明明说要让伤口消失,却做着让对方加剧痛苦的事,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难受?药罐滚落到床单上,粉末状的消炎药撒了出来。霍今鸿慌忙用毛巾清理,一滴眼泪“啪”的打中手背。白项英喘着气坐起来,用胳膊肘支住上身。他看到了那一滴眼泪。“今鸿……你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是啊,刚才还是好好的。他买到了药,哥哥烧退了些,两个人久违地独处了这么长时间,晚上还被允许睡一张床。这个晚上他是怀着高兴过来的,简直有点领赏的意思,因为自己独当一面做了回“救世主”。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他想,都不会比他做得更好,哥哥需要他。然而当高兴劲过去,当所有伤口再一次展露在面前,他发现一切还是那么糟糕,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功绩”根本不能改变任何东西。“哥哥,对不起……”他哽咽着,头埋得很低,“我想要的很多,可我什么都做不了。”白项英按住他的一只手背:“你给我买药,给我送饭,照顾我,这些不都是你做的么?”“可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其他人也会去欺负你,我不想你再被欺负,不想你受苦。”“今鸿,不要想这些了,帮我涂药吧。”“我想保护你。”白项英顿了一下慢慢收回手,眼里笑容褪去:“别说这种话。”“为什么?”“别随便做这样的承诺,你保护不了我,也没有理由这么做。”“怎么没有理由呢,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受折磨,被说闲话?我受不了,我不想,这就是理由!”“可是,凭什么呢?”“……什么凭什么?”霍今鸿愣住了,觉得眼前的哥哥突然变得有些冷淡和疏远,可其余一切又分明都还是老样子。“你要以什么立场来保护我呢?”白项英依旧轻声细语,眼睛却看向别处,“你,是我的什么人呢?”38吻“你,是我的什么人呢?”白项英想这个问题对于霍今鸿来说是不是太过苛刻了。他知道所谓的保护是什么意思,对方可以出于很多个简单的理由想要自己“不受苦”同情,感激,或者少年人特有的正义感。说出这句话不需要很多考虑,因为它并不算一个承诺。可白项英仍忍不住这么问,问对方,也问自己。“他,是我的什么人呢?”很久以前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在他孤立无援,遭人唾弃,连最普通的下等兵都可以踩到他头上的时候,那个人随手把他捡起来,对他说:“你这样子出去也找不到活路,不如跟了我,少吃点苦。”他留下了,因为害怕不敢看人,那人又对他说:“有我护着你,怕什么?”他是真的把他当做过依靠。那些失去了的感情,他试图从对方身上补回来,不惜付出能够付出的一切,全身心地顺从。可到头来那被他视作救命稻草的东西像锁链般束缚住他,痛苦只是换了种方式留在他身上。十年了,他从未问过霍岩山把自己当做什么,他以为那句“我护着你”多少是包含着爱的,哪怕只是怜爱。从来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因此更加没有勇气问出这句话,因为真相就是反复提醒他这十年来的期待都是泡影。为什么要轻易说出这个词?一个人如何能够阻止别人的苦难?霍今鸿不是霍岩山,他还什么都不懂,连自己的命运都控制不了,更别说保护别人。他所说的一切话不过是少年的一腔热血,直白和单纯的冲动。可那个时候没有问出的话,这一次必须问清楚。他不会再有忽然有了意义。“我不信你是因为司令的吩咐才照顾我,就算是,本来你可以只对我一点点好的,但是你对我这么好……是你自己想对我好,就算你说不是我也不会相信。”“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事。”白项英苦笑着,就这么被剥夺了否认的权利。“如果这都不值一提那什么才算是大事?我没有得到过更多了。沈维嘉说爱我,也不过是每天找我说话,可我不想跟她说。”“你们才这点年纪,就知道什么叫爱了吗?”“不是我,是她说的……”霍今鸿不小心说漏了嘴,片刻慌张过后又正色问道,“那你知道吗?”白项英愣了一下。霍今鸿心虚地撇开目光,嘟嘟嚷嚷地问出心里一直在想的疑惑,“哥哥,你是不是很爱司令啊?”你是不是,很爱司令?白项英无声地重复这个问题,许久才做出一个介乎苦涩和自嘲之间的表情:“我看上去……很爱他么?”“如果不爱的话,司令对你这么不好,为什么你还愿意跟着他,帮他说话呢?”霍今鸿不敢说听见他跟付聘在一起的事,但哥哥对其他人不情不愿,唯独对霍岩山言听计从,而且还制止自己说对方的不是,这肯定是有区别的。白项英没有回答,一只手拽起薄毯盖在腿上:“为什么要问这个?”“因,因为……他辜负你,你不应该爱他。”“那我……应该爱谁呢?”霍今鸿怔怔地望着他。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想自己是不是逾越了,哥哥爱谁不是他能够指手画脚的。白项英没有再为难他,侧身趴回到原来的位置,毯子褪至膝盖:“再帮我涂点药吧,刚才的好像被蹭掉了。”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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