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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眉对这瘦高个子的男人一面生出些惧怕,一面又觉得她和他就像有着一种无法抹去的内在联系。
有时她忽然觉得这感觉近乎一种放肆,她应该为这种放肆感到惭愧。
为了这惭愧,早请示时她应该面对那张印铁去请罪,从她率领的这个仪式中求得一份饶恕。
她真地这样做了,但当那仪式结束,枣树下又成了那男人和他的黑鸡白鸡的世界时,仪式上的一切便淡漠下去。
于是,当叶龙北开始了和鸡的对话,眉眉终于出没在他的眼前。
那出没的理由常常使她自己也感到荒唐:不该添煤时她偏要进一趟厨房;为了在树下晾晒点什么,昨天刚洗过的手绢她也要再把它弄湿晾起来。
&ldo;哎哎,你又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rdo;叶龙北对鸡说。
眉眉看见一只黑鸡正在奔啄一只白鸡,它追赶着它,一定要把它驱逐出鸡群。
白鸡逃窜着惊叫着。
&ldo;你看,她一定要欺负她。
&rdo;叶龙北对眉眉说。
他第一次同面前这位女孩说话。
眉眉没有丝毫的准备,她惊异着,却认真注意起脚下这鸡和鸡的追赶。
&ldo;她们所以这样对待她,是因为她从来也不下蛋。
&rdo;叶龙北说着,注视着眉眉,&ldo;难道这能怪她吗?这怎么能怪她?她并没有忽略自己这个暂时的弱点呀,她才不愿意和她们一样去争吃食物。
别人下蛋时她每次都怕羞似的涨红着脸。
你见过鸡是怎样红脸吗?&rdo;叶龙北问眉眉。
&ldo;我没见过。
&rdo;眉眉终于做了回答。
这是她对叶龙北的第一次回答。
&ldo;鸡也要红脸的。
你别以为她们的脸都是红的,那红的程度可有所不同。
她们下蛋、害羞、激动都要红脸。
你看那只正在下蛋的鸡。
&rdo;叶龙北把一只正钻在窝里下蛋的鸡指给眉眉看。
窝是用旧木板钉成的。
这种用旧包装箱板钉成的窝一共有三个,它们一字排开,排在西屋的屋檐下,从前姑爸在那里码煤。
鸡窝上边是窗台,那把藏匿金戒镏的掸子就在那里戳过。
一只鸡窝上还有叶龙北的名字,好像是邮寄什么东西用过的木箱,上边写着&ldo;叶龙北同志收&rdo;。
收件者的地址被锯去了,寄件者的地址由于和地面接近的缘故,也变得模糊了。
只有&ldo;叶龙北&rdo;清晰。
眉眉看见那只白鸡就正在这只窝里下蛋。
那鸡半蹲在里边把头使劲歪向一边正努力生产,脸涨得通红。
眉眉把这张正在生产的鸡脸和那些悠闲自在的鸡脸做着比较,她觉得叶龙北的分析观察果然正确。
但因为那鸡的脸是因为生产而红起来,刹那间眉眉觉得自己的脸也很红,她觉得偷看一只鸡下蛋就像在偷看一个人的分娩。
一只鸡蛋就在鸡和眉眉都涨红着脸的同时掉了下来。
眉眉亲眼看见窝里那一团白色亮光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