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让的家在一个海子的下游,海子是藏族人口中的海,其实是指湖泊,也是“错”的意思。
冯坤宇记在心里,觉得这个解释很有趣,也觉得“错”很美。
他和覃梦娇进了才让的家,这是三间在河边搭建起来的纯木头吊脚楼,半边在岸上,半年在河里,要想进屋子还得走几步栈桥,脚下的水在石头的冲刷下,泛起了阵阵白。
和冯坤宇不同,覃梦娇很快就融入了他们的家,像是在这里生活过很久一般,她跟着才让的姐姐学做酥油茶,摸着他们做的牦牛皮毯子,和姐姐聊起了家里的牲畜。
才让的妈妈会的汉语不多,所以与他们的话也不多,一直在火炉边做饭。天气不怎么冷,可覃梦娇还是靠了过去,帮她架柴。
妈妈和姐姐很拘礼,一直劝她坐着,不要动。
可覃梦娇哪里会听,直到妈妈让才让带着他们去上游的海子看看。
才让走在前面,遇见了去找牦牛的姐夫,冯坤宇让他跟着一块去看看,他们俩自己去逛逛。
覃梦娇也想跟着去,被冯坤宇拽住,“你就别瞎忙活了,他们藏民热情,你要是帮着做这做那,他们会觉得招待不周,心里很难受的。”
“你说的吃席,我还以为是大办,结果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覃梦娇拿着自己的手机,拍了一张森林,又说道:“你还好,是代你大哥来的,我是纯蹭饭”
“没想到你还挺客气。”
冯坤宇拉着她往海子走,冬天的老翁沟颜色并不单一,天气很好,一路上流水潺潺,甚至还碰见了出来觅食的松鼠。
覃梦娇把拍好的照片给他看,松鼠跑得太快,只捕捉到一个虚影,笑道:“也不是客气,主要是看到他们家的环境,不做点什么,我心里很不安。”
冯坤宇发现了覃梦娇的新优点,那就是善良,知道她是因为才让家穷,妈妈和姐姐很辛苦,才去帮忙的。
“我小时候,家里环境也不好,我爸妈是渔民,3岁前,我一直都住在海上,当时如果有他们家那样的房子,可太好了。”冯坤宇从她的手里拿过覃梦娇的手机,让她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又教她摆腿,理了理她的头发,拍出了一张很好看的风景人像。
“不愧是做摄影师的,拍出来挺好看的,等我回家了打印出来。”覃梦娇看他忆往昔岁月,竟然生出了惆怅之态,一改先前的样子,笑道:“我还以为你家很有钱。”
冯坤宇也跟着笑出了声,“小时候我家有四床被子,最开始的时候我爸妈一床,两个哥哥盖一床,后来他们又生了我姐姐,就把被子缝在一起,一家人挤在一块儿也能将就,等我出生了,我的被子就是我爸的衣服。”
其实说起来覃梦娇家最开始也没好哪里去,但是也没有穷到如此离谱的地步,她看着冯坤宇,将信将疑,“你该不会是在编故事吧!”
冯坤宇拉着覃梦娇的手,带着批评的语气:“一看你就是没饿过肚子,没受过冻,缺乏了对贫穷的想象力。我现在讲起来,感觉都能闻到我爸衣服上的鱼腥味,小时候一到晚上就饿得慌,就会舔一舔我爸的衣服,尝尝海盐的咸淡。”
“yue!”覃梦娇干呕了一声。
冯坤宇笑得更大声了,很高兴恶心了她。
覃梦娇见他那个恶趣味的样子,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似的,脸上别说惆怅了,全是在看自己的好戏,甩了他的手,“王八蛋,你就是骗我的吧!”
“要是真骗你,我就是王八蛋。”
冯坤宇信誓旦旦,不像是假的,覃梦娇觉得自己刚才干呕那一下,十分不礼貌且高高在上,连忙改了口,微微垫脚搂着他的肩膀,一副姐姐的模样:“我小时候要是遇见你,我有一个烤土豆,都得分你半个。”
“你小时候吃烤土豆?”
“不是,我小时候吃肉。我家养了鸡鸭,还有猪。”
海子并不远,但是因为都在九寨沟看过五彩池了,所以两个人也没花心思多看,冯坤宇拉着她的手沿着海子慢慢走了半圈儿,突然很想再和覃梦娇说说自己的童年。
冯坤宇从来没有和人讲过自己的小时候,就连他自己,也很少想起,哪怕想起来了,也会刻意地回避。
他记得两个哥哥教他游泳,将他在海里托举起来,只露出个脑袋和胳膊扑腾,晒得脱皮后疼得直哭,第二天却又在甲板上抠胳膊上的死皮玩儿。
记得妈妈,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骂他们,从来就没有好脸色,甚至有时候妈妈看见姐姐在笑,还会用恶毒的语言咒骂,说那么会笑,长大了卖笑去。
对爸爸的印象很模糊,每一年除了夏天,这种适合捕鱼的时间他在家,其他的时间都在别人的大船上当水手,等大哥会自己撒网、找鱼群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他和别的女人跑了,有人说他发了财,妈妈和两个哥哥说他死了,因为一次巨浪。
那时候的冯坤宇还太小,对死没有什么概念,姐姐告诉他,死就是再也见不到,不会回来了。
已经上了岸的冯坤宇,第一次躺在养父母身边的时候,觉得自己应该也死了。甚至这些记忆,他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养母告诉他的,又有哪些是自己杜撰。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身价是一条船。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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