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垂丝君眼前蓦地一亮。
即便是人与鱼的区隔都算不上分离,那么自己与常留瑟只不过是相隔了一座山峰的高度,却还算是彼此相守着,也就有了希望。
追寻黄泉而来的摩诃没有在天荒坪上停留,他听镇上的老人说,黄泉并不在南方,而是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北方谷地,水永远是温热的,像情人的掌心。
于是他便再次马不停蹄地去了,朱离依旧安安静静地在他背后的水缸里等待。
这天往后,垂丝君依旧在瀑布下的屋子里居住,清峻的脸庞相较于往日的憔悴更多了几分生气。
他也不会因为等待而荒废了武学,反而更加积极地修炼轻功,毕竟冬季也近了。
一眨眼,又过了好几个月。
天气转凉,叶子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由绿转黄,再一片片掉落下来。
接着西北风起,有了霜冻,下了第一场第二场雪,终于等到瀑布结冰的那一日。
提纵轻功,垂丝君满怀了忐忑的心情攀上去。
井口果然早就有两位傀儡童子在等候。
见了垂丝君,他们木然地欠了欠身,便极有默契地过来引路。
峰项上的浓雾,经年不曾散去,茫茫白色笼罩之下,却都是垂丝君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因为这里几乎每一处在他的噩梦中反覆出现,那般逼真而清晰,令他禁不住要将现实与梦境混淆,更害怕一个移步换景,就会看见与梦中同样的坟冢。
一双童子迳自穿过庭院,听着水声将垂丝君往大若台边上引领。
及至近前地停了脚步,依旧无表情地说道:「主人不再准我们上去。」
垂丝君点头应了,两个童子径自离开。
男人孤独转身,瞧这大雾中的露台上一糙一木均未曾变化,倒是隐约多见了一抹红云朝他飘来。
云,很快地近了。
竟是季子桑。
艳丽的毒蛇身穿绛红纱衣,葱萌孺裙,外罩了银狐大氅,轻飘飘地从云雾里面走出来,恰似这极顶冬寒之中缺乏的桃花春色。他乌黑的发被仔细纶成古怪但别致的发髻,浑身上下用鲜红的石榴与红宝石点缀,衬着雪白如和阗玉石般没有血色的肌肤,端的一个举世无双的天上之人。
这一刻,垂丝君并非不觉惊艳,但更多的还是戒备。
他看着季子桑慢慢从浓雾中脱出,来至自己面前。
那一双乌黑的眼睛瞥了瞥,脸上始终没有半点表情,竟是一点都不认得垂丝君的模样。
垂丝君皱了皱眉,随即猜想应该是归尘主人利用傀儡术将季子桑复活过来,却拘了他的心神。
现在的小季无非是一个麻木不仁的木偶,由着人搓扁揉圆,自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也只有这个样子,季子桑才能乖乖地留在归尘峰上,像一只枝剪掉了羽毛的鸟。
看着这样一具木然的躯壳,垂丝君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如果说与摩诃鲤鱼的重逢带给他一丝鼓舞与希望,那么重新见到季子桑,则让他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回想当初与季子桑结识的辰光,也算是交游义气,着实痛快酣畅过,然而恐怕就连季子桑本人都预料不到今天的这般结局。
也正因为造化弄人,所以这归尘峰上未来的变化,又有谁能够参得透呢?
正在他感慨的同时,季子桑忽然插嘴道:「师兄正在台上等候,请跟我来。」
垂丝君轻轻「哦」了一声,他知道小季所指的师兄其实就是归尘主人。
于是马上又为常留瑟的下落而牵挂了起来。
大若台上,金绿屏风前琴声悠扬。
归尘主人依旧是亘古不变的笑模样,季子桑将垂丝君领到台上之后,便极其乖巧地走到了一旁的香炉边换上一盘香,他细长手指上的金套倒还在,只不过现今只落得个切香调粉的闲职。然而季子桑本人此刻是不知道抱怨的,他认真地捧着香木点火,好像捧着整个世界。
一边上,归尘主人听见了脚步声,自然知道是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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