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留瑟女装混进郡守府时就跟了一支乐坊,对于乐器并无陌生,是故一眼就瞧见了里头放着的箜篌,虽不是凤首,却也估量着店里该有懂行之人。
果不其然,掌柜是个三十出头、长髯清雅的秀士,听常留瑟问起凤首箜篌,便源源不绝地进来。
青年难得有耐心听了仔细,末了才打听道:「先生可曾听说过当朝几年来,有位陆姓箜篌好手?」
长髯秀士道:「怎么不知道,泉周陆氏箜篌名门,若是近几年来的箜篌圣手,自属陆青侯当之无愧。」
常留瑟听有了眉目,忙央请秀士说些详细,更表示要买架箜篌回去研习。
那秀士听有生意,便知无不言,只差把那陆青侯的生辰八字找了来,然而此间种种,常留瑟只留意记下了三件事。
其一,陆青侯虽为乐师,却乐于江湖结交,所开乐坊一度为武林荟萃之薮,其二,陆青侯以届而立,娶妻生子。其三,陆青侯下落不明。
听了这些,常留瑟认定陆青侯便是垂丝君心中所系。
垂丝君呵垂丝君,他在心中笑道,你原是爱上个娶妻生子的正常男人。
从「丝竹盟」出来,小芹手里鬼使神差地多了一架箜篌,用白绸子包了小心放在青竹架子里,常留瑟听长髯秀士说,那夜他所见的华贵箜筷应该不过是样摆设,繁复的装饰反而抹煞了优越的音色。
黄昏日落,青年恍惚地笑了起来,原来那一整间的宝帐玉床,也不过是垂丝君心中的一场镜花水月,摆在那里的阵设,锁起来触碰不得,然而他常留瑟,却要将自己美梦,亲手变成真实。
这天出游时双手空空,回程倒多了不少物品,常留瑟甚至还买了马专驮那一箱黄金。
次日,青年便着小芹将礼品一一分发,委实可了那几个老头子的心意。
至于那箱子黄金,则用一根结实的绳子垂到崖底,由常留瑟亲手赠给了殷朱离。
买了箜篌,赠了琴谱,那长髯秀士又教了简单指法,常留瑟便又多一桩闲事。
他本无心,弹出的曲子自然刺耳。
所幸最初仅在深夜尝试,惊扰的也只有外间的小芹,过了些日子琴技横竖有些进步,青年自傲起来,也开始在白日有了些动静。
宅里的老头子逐渐听到了响动。
虽然有心阻拦,但每每上门,却都要被常留瑟反刨一番旧事。
几次下来,也只能在心里央告神佛,求垂丝君不要发现这荒唐的事才好。
常留瑟本是计算好的,只在垂丝君外出时动箜篌,可凡事却偏不能完全遂了人的心愿。
小狐汔济,濡其尾,不久之后常留瑟第一次尝了它的滋味。
天已过夏至,山外渐热起来,垂丝君外出「放生」正在回程,按他走水路的惯例,至少今日酉时末方能回到山里。
然而这次路上也不知得了什么顺风,竟早了大半天的辰光,人已在了宅子外面。
常留瑟并不知这变故,这天上午例习了剑术后便照旧歇息。
天热,下午操练自未时中起,这期间的一个半时辰甚为宽裕。
青年一入夏就变成了猫舌,只吃点冰镇清凉的小点心,省了那些热烘烘正餐的时间,正好拿来摆弄那架箜篌。
「丝竹盟」秀士送的是一整本琴谱,然而常留瑟却独锤情于一曲「思长留」。
思长留者,思常留,或作丝常留。
既暗合了二人的名姓,又寓以美意。
最要紧的是曲调质朴,耗不得多少神思。
常留瑟平日虽笑闹不端,但正经做事却又异常严肃。
再加之卧房距离大门与正堂皆有一段距寓,是故垂丝君归来的响动竟没有半丝传到他耳朵里,也算是冥冥中有这个波折,也好教他省清自己的处境,不要贸然造次。
棋书二叟见垂丝君提早归来,立刻相迎上去。
男人风尘仆仆,也被正午骄阳炙了一路。
进了正堂不唤沐浴更衣,倒先吩咐着要了碗冰雪荔枝膏,棋叟得了吩咐便去厨房,书叟在一旁打扇,垂丝君稍微压了压燥火,却听见一种异响。
声音轻微,该是隔了相当的距离,若非有一定武学修为未必能察觉,垂丝君蹙了蹙眉,更用心地去听,这下子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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