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的父母又每天打电话过来催她往家里汇钱。在此之前,她每个月都固定往家里汇钱才换回一片平静。如今两个月没有汇钱,父母就用各种粗俗不堪地言语侮辱她、责骂她,扬言如果不准时汇钱,就来找她把她绑回老家。 她一直生活父母的控制之下,父母动辄打骂的刻薄嘴脸是她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阴影。她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向家里求助,告诉父母她有了个女儿。她也不敢让任何一个认识的人知道自己未婚生女的事,怕父母辗转得知这件事。她愚昧贪婪的父母很可能会把女儿送人或者卖掉,然后把她带回家关起来强迫她嫁人,换回一笔丰厚的彩礼。 生活的艰难、父母的逼迫、对未知的恐惧,压得她喘不上气来,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熊熊大火追着跑,她走投无路只能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纵身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里。 她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独自在深夜中冷静地思考到天亮。她想逃离吸血鬼一样冷酷无情的父母,不想让女儿和自己走入绝境,她的心里萌生了一个计划。 一周后,实施了这个计划。 她提前两天去公园附近踩点,弄清楚几个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在一个凌晨把装着女儿的纸箱放在了公园门口,她万分不舍地女儿告别,最后一次亲吻她漂亮的眼睛、挺翘的鼻子、柔软的脸颊、粉嫩的小嘴。 她躲在暗处等着,一个女人推车早餐车停在了公园门口…… 谢霜语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不为自己辩解,如实道出了来龙去脉。 她抬头看着朗颂:“你的母亲是个心慈面善的女人,我看见她解开衣服给小婴儿取暖,便狠下心走了。后来,我从本地新闻得知你的父母收养了她,我就离开了江城。今年回到江城后,我试图寻找你的父母,但并没有找到。”她又对孙谚识说,“几年来,我一直遭受着良心的谴责,因此自私地编造了六年前就去了日本的谎言来自欺欺人,本意并不是想骗你。” 孙谚识和朗颂都感到舌尖苦涩,谢霜语说得轻描淡写,但他们可以从只言片语中想象得出一个没有房子、没有收入、没有任何依靠的年轻的单身妈妈独自养育女儿的艰难,甚至根本没有人照顾她坐月子。 朗颂低声告诉她:“我爸妈都去世了。” 谢霜语歉疚地说:“抱歉……” 孙谚识知道一些谢霜语原生家庭的情况,光是站在谢霜语的角度想一想,就觉得窒息。从而也不难想象,她为什么会被焦虑症所困扰。 他用食指勾起那个又到了朗颂手里的挂坠,认真看着。虽然是银制品,但对于高中时本就拮据的谢霜语来说,这是一笔很大的花费,可见,这张照片对她来说有多么珍贵。 孙谚识心道自己何德何能,他把吊坠物归原主,低声问:“霜语,你为什么把这个吊坠缝在公仔的肚子里?”这是他至今都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谢霜语用指腹摩挲着泛着冰冷光泽的银白吊坠,低语回答:“因为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挺身而出保护了我,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骑士,我希望你也能保护着她,给她好运。我怕吊坠被人发现给你招惹麻烦,也怕警察通过这个找到我,所以缝在了公仔的肚子里。”她微微扬起了嘴角,垂眼看着孙谚识,“你确实保护了她,谢谢你。” 孙谚识未曾料到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答案,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朗颂,见朗颂表情严肃,并没有在看自己,他迅速收回了不合时宜的心虚,把叠得方正的纸巾递给谢霜语。 “霜语,”他喟叹一声,“你为什么不向我们这些同学求助呢?” 谢霜语摇头:“你们能一时帮我,但不可能一直帮我,况且我早已和大家断了联系。你们没有接触过我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有多疯狂,如果让他们知道谁帮助了我,他们就会像蚂蟥一样紧扒着不放。” “那——”孙谚识咬了咬牙,虽然感到自己很残忍,他还是揭开了谢霜语刻意回避、隐瞒的一个人,他说,“孩子的父亲是谁,他不管你们吗?” 谢霜语擦泪的手顿了一瞬,又继续擦拭通红的眼角,嘴里淡淡应着:“他没法管我们。” “为什么没法管你们?”孙谚识不依不饶地追问,“因为那个人就是雷斌,因为他当时在坐牢,对吗?” 谢霜语猝然抬眸,眼里的难以置信、诧异、恐惧,一览无遗。 作者有话要说: 47章有一个小bug,关于雷斌坐牢的时间和年份,已经修改啦。 我之前作话有解释过,但好像还是有些人误会了猥亵的意思,猥亵是指除xj以外的一些下流行为,比如搂抱、脱衣等等。真相(2) 谢霜语猝然抬眸,眼里的难以置信、诧异、恐惧,一览无遗。 孙谚识定定地看着她,温热的手掌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霜语,别独自扛着了,我虽然不能成为你的骑士,但仍然可以帮你、保护你,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们好吗?你和雷斌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吗?” 【我虽然不能成为你的骑士,但仍然可以帮你、保护你。】 这句话让谢霜语的心理防线彻底土崩瓦解,她先是茫然无神地怔忪了片刻,而后抱住孙谚识,埋在他肩上嚎啕大哭。不同于刚才隐忍的啜泣,此刻的她哭得毫无顾忌,尽情宣泄着深藏许久的情绪。 朗颂打开灯,关上了卷拉门。随后,他转身去了厨房,顺手把连通小店和院子的那道门也关上了,将哭声关闭在了狭小的店内 谢霜语的举动已经无声地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被孙谚识捕捉到的一些细节再度浮上心头。 以前他和雷斌互不待见,但他上了大学之后两人很少有碰面的机会,这种厌恶的情绪早该在时间的冲刷下逐渐淡去。然而两年前他回到蓝楹巷,雷斌对他的厌恶情绪不减反增,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和雷斌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对方惦记这么久。 雷斌为什么一直坚持自己没有猥亵谢霜语,却又不肯说出前因后果,是不肯说还是不能说? 不久前,他应谢霜语的要求带着对方来过一次蓝楹巷,那时谢霜语问他“雷斌还住在这里吗”,神色中并没有对一个曾经猥亵过自己的人的恐惧。而且,在他去停车时,谢霜语却说公司有事,提前走了,这不符合谢霜语的行事风格。 丁婶在看到谢霜语时说感到眼熟,他当时帮忙解围后,并没有多想。此时想来,丁婶这样的生意人对来往的人总是比别人多在意几分,她说的见过,应该是以前真的见过。 而在谢霜语来过蓝楹巷之后,也就是腊月二十九那天,他和朗颂回蓝楹巷收拾东西,在店里他听到了雷斌和任素芬母子的那几句对话。任素芬在超市做理货员,工资并不高,账户里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多出二十万块钱来,她从哪里弄来的贰拾万块钱?雷斌那么问是不是因为察觉了什么? 但这些疑问显然都需要谢霜语来一一解答。 孙谚识唏嘘地环抱住了谢霜语,给予哭到发抖的她一点体温与安慰。他别无杂念,眼中只有对一个自小不被疼爱的女性的同情,对一个命运多舛的女性的怜惜,对昔日同窗的关心。 朗颂去厨房时从货架上拿了一个小盆、一条毛巾,还有一袋速溶豆奶。他烧了一壶水,泡了一杯豆奶,把盆和毛巾清洗干净,又装了小半盆热水,一起拿去小店。 此时,谢霜语已经止住了哭声。 朗颂把毛巾拧干,将冒着热气的毛巾递过去,谢霜语接了,机械性地擦了把脸。随后朗颂递给她的豆浆,她也接了,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抿着。 虽然如此,但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状态非常差,脱了妆的嘴唇苍白如纸,眼神空洞的好像一个漂亮木偶的假眼睛。 孙谚识轻拍她的肩,问她要不要上楼休息一下,她点头同意了。 朗颂和孙谚识便一前一后护着她上楼,朗颂把床铺好,说了一句:“这个房间以前是朗月住的。” 谢霜语的眼里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她坐在床沿摸了摸白底黄格纹的床单,声音喑哑地说:“谢谢你们。” 孙谚识见谢霜语有了反应,递出了手机,说道:“相册里有很多朗月的照片和视频,要不要看一下?” 谢霜语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手机。 孙谚识和朗颂走出房间下楼,两人坐在院里守着,互相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 孙谚识把冰凉的手放进朗颂的手中,朗颂捏了一下,低声问:“帮你泡一杯豆奶?”见孙谚识摇头,他扯开了自己的卫衣袖口,让对方把手伸进来取暖。 大约半个多小时过后,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院中的两人同时抬头看去,谢霜语捋了捋鬓边的头发缓步下楼。很显然,她并没有睡着,但状态好了一些。 看到眼睛红肿的谢霜语,孙谚识心里有愧,他起身道:“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谢霜语艰难地扬起唇角笑了下,“到了明天,我不一定有勇气把心里话说出来。” 闻言,朗颂拿了条椅子过来,放到谢霜语身旁。 谢霜语坐了下来,伸出手拉出了脖子上的锁骨链,将下方精致的小吊坠攥在掌心之中,才开口问孙谚识:“雷斌应该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提过我吧?如果他提过,你看到吊坠的第一眼就应该能猜到是我的了。” 孙谚识摇头:“没有提过。” “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在你面前说的。” 孙谚识突然想起什么,又说:“但他跟我强调过多次,没有猥亵你。” 谢霜语轻抿唇角:“我猜,他一直跟你说当年没有猥亵我,但并没有跟你解释过其中的缘由,对吗?” 孙谚识重重地点头,狠狠地表示了赞同。 谢霜语无奈一笑:“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执拗又有些偏激还很好强,他一直觉得低你一头,是不会主动跟你说个中缘由的。” 意识到谢霜语将要开始述说往事,孙谚识不禁挺了挺腰。 谢霜语看了孙谚识一眼,又看向朗颂,咬唇迟疑了一下,礼貌地问孙谚识:“接下来我可能会多次提到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孙谚识把视线投向朗颂,也问:“真的没有关系吗?” 朗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没关系。”回答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绕进去了。 谢霜语和孙谚识俱是莞尔一笑,朗颂兀自脸颊发烫。 这个小玩笑缓和了低沉的气氛,谢霜语又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当年雷斌确实没有猥亵我,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其中的隐情。” 高二那年,一伙小混混把她拦在巷中,对他搂抱、摸胸,还脱掉了她的外衣。她吓得失魂落魄,尖叫着冲出了小巷,但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逃脱的。 后来孙谚识得知此事向她求证,她便指认了雷斌,因为雷斌的左臂纹了一只猛虎,也是人群中唯一一个留着小平头且没有染发的人,所以最有辨识度。在此之后便是孙谚识和他们一伙人约架,双方都被抓住,雷斌在派出所承认了猥亵的事,然后被拘留、被退学。 谢霜语说:“其实,那天我之所以能逃脱,是因为雷斌帮我阻拦了那些和他一起的小混混,我才能找到时机逃脱。但那天,他被那几人围殴了一顿,后来在派出所又被迫一个人担了下来。因为那些人知道我在哪里上学,他们威胁雷斌,如果不承认是他主使,以后见我一次就拦一次,甚至还扬言要打我。” “原来是这样……”孙谚识若有所思,难怪他质问雷斌当年是不是完全被冤枉的,对方没有回答——因为雷斌确实也是那些小混混的其中一员,并不算完全被冤枉。 孙谚识又谨慎地问道:“但这些都是雷斌自述,并不见得就是真的。”其实他内心里是相信的,雷斌这人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并不是好色之徒。当年谢霜语指认雷斌时,他也是经过再三确认才找上雷斌。 “起初他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并不相信。”谢霜语想起一些往事,突然笑了一下,“后来接触得多了,就信了。他不喜欢也不善于和女人相处,总是用凶巴巴的样子掩饰自己的害羞,在我面前又很木讷、拘谨,根本就不像是见色起意的那种人,他那时甚至对男女之事都没有开窍。” 孙谚识顺势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 谢霜语:“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被一个女同学骗到了雷斌家门口。” 孙谚识点头:“记得,她骗你说表弟需要补课。” “嗯,其实那天我跑了之后雷斌追上我了。”谢霜语抬眸,朝着巷子深处、雷斌家所在的方向望去,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 那天雷斌追上她,急切又笨拙地解释了猥亵的事,并向她道歉。她听了,但并没有相信,仓皇离开了蓝楹巷。 此后,雷斌开始每天在学校门口等她下晚自习,起初她很害怕,尽量找同路的同学一起回家。但时间久了,她发现雷斌只是等她放学,并不上来骚扰她,便渐渐地放松了戒备,但并不去理会。 直到有一次,她下了公交,像往常一样走一段小路,回到父母租住的城中村时,突然从角落窜出来一个醉汉,想将她拉进巷中。身陷险境之际,跟在后边的雷斌冲出来赶跑了醉汉。 她才知道原来雷斌为表歉意,一直每天暗中送自己回家。她向雷斌道谢,并跟雷斌说接受了道歉,让他以后不用再跟着自己。 但雷斌却说说:“以后万一再遇上醉汉怎么办。”自此,雷斌并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依旧是在学校后门等着她,远远跟着她送她回家,一直持续到高三毕业。 原以为两人的交集会在自己进入大学之后中断,然而在她进入大学半年之后的某一天,却在兼职的咖啡店里看到了同样穿着工作服的雷斌——她知道雷斌是刻意来找她的。 那段时间她过得很艰难,父母认为她上了大学之后就能兼职赚钱,便不肯再提供生活费和接下来的所有学费。 为了继续读书,为了能彻底摆脱冷漠的原生家庭,她干了四份兼职。 独在异乡的艰难时刻能够碰上认识的人,这种亲切感让她鼻酸,也让她情不自禁地敞开心扉。 大二时,雷斌向她表白,她茫然若失了片刻后点了头。 雷斌让她以学业为重,不让她再继续把时间耗费在无休止的兼职中。他自己却打了两份工,承担起了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很感激雷斌的付出,所以在大学毕业后因为雷斌放心不下家里的母亲,她也跟着雷斌回到江城发展。 在此之前两人虽然确定了恋爱关系,但因为她性格保守和学生的身份,两人之间最亲密的行为就是接吻。 回到江城之后,雷斌想要同居,在内心里挣扎了两天之后,她同意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犹豫,会让雷斌如鲠在喉。 同居之后,两人因为不同的价值观,矛盾开始显现,自然也爆发过一些争吵。 有一次,雷斌和朋友聚餐喝醉了。她觉得喝酒伤身,便劝他以后少和朋友聚餐喝酒,雷斌突然爆发,厉声质问:“你一直以来都看不上我那些朋友,也从不愿融入我的生活,认识我的朋友,更加不会让我进入你的圈子,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面对雷斌的质问,她哑口无言。她很清晰地了解自己的性格缺陷——因为从小缺乏关爱,她自卑、敏感、缺乏安全感、缺乏拒绝的勇气。 雷斌一腔热血慢慢接近她,保护、帮助、关爱,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放不下这样一份来之不易的爱意而舍不得拒绝,又或者是因为感激雷斌的付出,所以才会答应了雷斌的追求。 她的沉默成了雷斌的一块心病,他开始变得沉默。直到有一天,雷斌发现了她高中写的日记还有那个银制心形挂坠。日记当中写满了对孙谚识的爱慕,挂坠相片夹隐秘地收藏着孙谚识的照片。 雷斌沉默地离开了他们租住的房子,几天后她得知了雷斌因为故意伤人被逮捕的消息,而他伤的人就是当年把她拉进巷子脱她衣服的那个混混。 最后一次见到雷斌是在监狱中,雷斌脸色憔悴,不敢看她,垂着眼道歉,又说:“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放弃梦想,跟我回江城,以后别再来了,去很远的城市很远的国家,永远逃离你的父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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