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爱密利亚小姐被孤独地撇在镇上的经过。镇上的人是愿意帮助她的,如果他们知道怎么干的话,这个镇的居民只要有机会还是愿意经常做些好事的。有几个家庭主妇拿着笤帚前来,用鼻子嗅嗅,表示愿意帮她收拾残局。可是爱密利亚小姐仅仅用茫然的斜眼看看她们,摇了摇头。胖墩麦克非尔第三天进来,要买一小扎奎尼牌烟叶,爱密利亚小姐说价格是一块钱。咖啡馆里的一切突然都涨成单价一块钱了。这算是什么咖啡馆呢?再说,她的医道也起了很古怪的变化。过去那么多年来,她比奇霍的那位医生威信高得多。她从不折磨病人的心灵,不会让他们忌酒、烟这类不可一日无此君的东西。只是极难得,她才小心翼翼地关照病人,千万别吃油炸西瓜或是这类人们本来不会想到要去吃的怪菜。如今这一套聪明的医道不知上哪儿去了。对于一部分病人,她直截了当地宣告,他们迟早要死的;对于另一部分病人,她建议的医疗方法是那么不着边际,那么折磨人,头脑正常的人根本不会加以考虑。
&ldo;你是要出门吗?&rdo;爱密利亚小姐急急地问道。
马文马西就是这样挤进爱密利亚小姐家里来的。起先李蒙表哥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他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马文马西。可是下雪对他身体影响很大;他着了凉,转成了冬季扁桃腺发炎。因此爱密利亚小姐就把自己的床让给了他。客厅里那张沙发对她来说太短了,她的脚杆戳出在扶手外面,人常常滚下地来。也许是这样的睡眠不足,蒙蔽了她的智慧;她打算陷害马文马西的一切行动都反弹回她自己身上来。她掉进了自己布置的圈套,发现一再落在悲惨的处境里。可是她仍然没有轰马文马西出门,因为她怕自己变成一个孤独的人。你和别人一起生活了以后,再独自过日子就会变成是一种苦刑了。这是时钟突然停止其的嗒声时,生了火的房间里的那种寂静,是空荡荡的屋子里那种让人神经不安?影子‐‐因此,与其面临单独过日子的恐怖,还不如让你的死对头住进来呢。
&ldo;让你肚皮笑破!&rdo;她恶狠狠地说。
这以后是一片混乱。还不等人们清醒过来,爱密利亚小姐就已经打败了。由于小罗锅的帮忙,马文马西赢了,结果是爱密利亚小姐仰天躺在地上,伸直了胳膊,一动不动。马文马西俯身站在她身边,他那双眼睛有点斗鸡,不过脸上还是露出了他平素的那种半张着嘴的微笑。而那个罗锅呢,他突然不见了。也许他为自己干的事感到害怕,也许是太高兴了,要躲开大家好好庆祝庆祝‐‐反正是他从咖啡馆溜了出去,钻到后台阶底下去了。有人朝爱密利亚小姐脸上泼水,过了一会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趔趔趄趄地走进她的办公室。人们从开着的门口可以看见她坐在写字桌旁,头埋在臂弯里,稀里呼噜地抽泣起来,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有一次她使尽力气把右拳握起来,在写字桌桌面上捶了三下,接着手又无力地松了开来,手掌向上地摊开着,一动不动。胖墩麦克非尔走上前去把门关上。
爱密利亚小姐让她的头发乱蓬蓬地留着,头发也开始变白了。她的脸更长了,身上发达的肌肉也萎缩下去,到后来变得像发疯的老处女一样的瘦。而她那双灰眼睛呢‐‐一天比一天更斗鸡了,仿佛它们想靠近对方,好相互看上一眼,发泄一些苦闷,同病相怜一番。她一张口也让人不愉快,她的声音刺耳得厉害。
他们把一加仑糖浆倒出来,倒得厨房一地都是,并且砸碎了所有的蜜饯瓶子。
有三年之久,她每天晚上独自一人默不作声地坐在前门口台阶上,眺望着那条路,等待着。可是那罗锅始终不见回来,有谣传说,马文马西让他爬到人家窗子里去偷东西,也有人说,马文马西把他卖给了杂耍班子。可是一追根,这些谣言都是梅里芮恩传出来的。真实的信息一点儿也没有。到第四年,爱密利亚小姐从奇霍请来一位木匠,让他把窗门都钉上了板,从那时起她就一直呆在紧闭的房间里。
能发出这样音乐的是什么样的苦役队呢?仅仅是十二个活着的人,是本县的七个黑人小伙子和五个白人青年。仅仅是呆在一起的十二个活着的人。
拳斗大约进行了半个小时,局势才开始有了变化。双方已经挥出了好几百拳,但局面还僵持着。这时马文马西突然设法抓住了爱密利亚小姐的左臂,并且把这条胳膊扭到她的背后去。她使劲挣扎,抓住了马文马西的腰;真正的格斗这时才算开始。县里最流行的打法还是摔跤‐‐拳击到底动作太猛,太费脑子,太需要集中思想。现在,爱密利亚小姐和马文马西扭在一起了,人群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往前挤了挤。有一阵子,两个摔跤手肌肉贴紧肌肉,胯骨抵着胯骨。一会儿往前,一会儿退后,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他们就这样的扯过来扯过去。马文马西仍然一滴汗未出,而爱密利亚小姐连工裤都已经湿透,大量汗水沿着她的腿往下淌,她走到哪儿,就在哪儿的地板上留下了湿的脚印。现在考验的时刻来临了,在这严峻的关头,更强者是爱密利亚小姐。马文马西身上有油,滑溜溜的,不易抓牢,可是爱密利亚小姐力气更大些。逐渐地她把马文马西往后按,一英寸一英寸地逼得他贴紧地面。这情景瞧着真叫人惊心动魄,他们深沉、嘶哑的呼吸声是咖啡馆里惟一的音响。最后,她终于使他劈开了腿躺平在地;她那双强壮的手叉住了他的脖子。
爱密利亚小姐没有表示反对。她仅仅是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把身子伛在炉子上面,仿佛这一消息突然使她周身发冷。她烤后面的时候不像别的妇女在外人面前那样规矩,她们要撩起裙子,也仅仅撩一英寸光景。爱密利亚小姐是不知道什么叫害臊的,她常常像是根本忘了房间里还有男人。现在,她站着烤火,把那条红裙子后面撩得老高,以至于谁有兴趣,都可以看看她那壮实的、毛茸茸的大腿。她的脸侧到一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又是点头又是皱眉,声调里含有责怪、谴斥的意思,虽然说的是什么话没有人听得清。这时候,罗锅与马文马西上楼去了‐‐穿过放有蒲苇糙和两台fèng纫机的客厅,进入爱密利亚小姐住了一辈子的闺房。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就在胜利即将赢得的时分,咖啡馆里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叫喊,使人起了一阵猛烈的寒颤,从头顶顺着脊梁往下滑。这时候发生的事从此以后就是一个谜。全镇的人都在,都是见证,可是有人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蒙表哥所在的柜台离咖啡馆中心格斗的地方,至少有十二英尺远。可是就在爱密利亚小姐掐住马文马西喉咙的那一刻,罗锅纵身一跳,在空中滑翔起来,仿佛他长出了一对鹰隼的翅膀。他降落在爱密利亚小姐宽阔的肩膀上,用自己鸟爪般细细的手指去抓她的脖子。
李蒙表哥这一天过得很不平静,他那张小脸庞因为激动而拉长、绷紧了。他带了一份午饭出去找土拨鼠美俗每年的二月二日为圣烛节,又叫&ldo;土拨鼠节&rdo;。相传土拨鼠于该日结束冬眠出洞,如天晴见到自己影子,即退入洞中继续冬眠。‐‐不到一小时便回来了,带去的午饭也吃掉了,他说土拨鼠看见了他的影子,往后要有坏天气了。接着,由于爱密利亚小姐与马文马西为了贮积力量都去休息,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忽然想起不如把前廊给油漆一下。房子已经多年没有上漆了‐‐实际上只有天晓得以前曾否油漆过。李蒙表哥爬上爬下,很快就把前廊一半刷成了鲜亮的浅绿色。这是二把刀干出来的活,他浑身上下都沾上了漆。他老毛病发作,地板还没有刷完,又改而去漆墙了。他先漆自己够得到的地方,然后又站在一只板条箱上,再漆上去一英尺。漆用完了,右面地板是淡绿色的,墙上有锯齿形的一道是漆过的。漆成这样,李蒙表哥就扔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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