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对在众人眼中刀光剑影、彼此威慑的君臣,私下里却全无传闻中的硝烟气息。宋澜坐下后,往身侧尚还空着的皇后位置上瞥了一眼,便转头关切道:“太师近来身子可好些?”玉秋实眉目舒展地恭敬答:“蒙陛下关怀,臣无事。”他顿了一顿,带些探询意道:“听闻陛下从北幽带回了一位旧人。”宋澜把玩着腰间的玉穗儿,没有回他的疑问:“自白,你何须忧虑这些小事,无论朕从哪里带回了谁,总是依赖你的。”玉秋实道:“臣并无他意,只是陛下此举恐遭朝臣非议。”宋澜便笑:“自白不必忧虑,那人在去岁制举[2]时人虽未至,所书《伤知论》却在京内传扬良久,朕此行亦有意相见,他官职已定,只是文书未诏。朕自小孤苦,难遇知己,与他甚是投契,一时兴起,便未等吏部文书,直接叫他随御驾回京了。朕想过,此举无非是不合程序,然无大过,吵两日也就无妨了。”玉秋实道:“只是臣听说,此人是……”他尚未说完,宫人便开始拖着悠长语调报皇后殿下到,玉秋实给宋澜递了个眼色,立刻起身,恭敬地候在了一侧。落薇来时先瞧见了远远起身相迎的宋澜。她初识宋澜时不过九岁半,宋澜比她还小一岁,熟稔之后每回见她来都要遥遥挥手,十足少年心性。如今他身份贵重,已经不能如同从前一般任性妄为,便遣内侍、起身迎,向天下人展示他们的情睦。只是不知这情中几分真、几分假了。落薇双手交叠,微微躬身,向皇帝行了一个常礼,一侧的玉秋实亦恭敬地跪地叩首:“臣恭请皇后殿下安。”“太师起身罢。”“臣拜谢。”宋澜今日穿了件赭黄衫袍,他循例该穿朱红或金紫,只是他本人不喜,故而换作了不常见的浅金,倒也不算违制。衣袍之上,有通犀金玉环带松松束腰,额顶长发挽了髻,簪的是乌玉,沉郁之色为那张略显稚气的面孔强硬地添了一些威严。台下声音窸窣,称赞着帝后为世人所羡的情睦,落薇就着宋澜的手在他右侧落座。也不知为何,在暖意融融的春日里,两个人的手都冷如坚冰,连彼此的一分热乎气儿都感受不到。只是落薇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掌心的不适,宋澜却有些关怀地攥紧了,低声问道:“阿姐的手怎地这么冷?你身子痊愈后不该劳累,可是近日事多?”“虽说立春有些日子了,今日风却大呢,”落薇摇头,面色如常,甚至露出一个甜蜜笑容,转而道,“除夕之后少见太师,前几日还听随云说想念父亲,今日总得寻个时机,叫你们父女二人见上一见。”落薇口中之人正是玉秋实的幺女玉随云,她在宋澜立后的[3],文臣与新科士子相携前来拜见,场面一时喧然。“亭宴?”落薇今日昏昏欲睡,频频出神,直到宋澜在她身侧唤了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时,才猛地清醒了几分。她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了刚被引上台来的绿衣公子。他施然走近,一言一行没有拘谨的惶恐,只有漫不经心的懒散。一抹暗色,心声忽骤。身侧的宋澜贴近了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阿姐,这便是我自北幽擢拔的叶三公子,说起来还是你我旧人,阿姐可还记得?”服绿之人直身下拜,三叩之后才抬起头来:“臣叶壑,拜见陛下,拜见娘娘。”落薇死死地盯着他,他似乎察觉到了,唇角漫出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宋澜开口道:“亭宴,起身罢。”他应了:“臣谢陛下。”正如落薇先前所说,方才还是响晴的春日,此时天际云朵却越堆越多,有云掠日,天色昏昏。一侧是垂手低头的肃穆宫人,另一侧是冷眼相看的宰辅,绿衣臣子的目光掠过落薇,停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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