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被带到行在前,她转头对众人道,“请命人都退下,我要单独见燕王。”田婴刚要反对,就被亓官拦住,亓官挥退众人,临走前对南漪说道,“南漪姑娘,因为下官知道殿下信任姑娘,而下官信殿下,所以才答应姑娘做这一切,下官对姑娘没什么要求,只望姑娘为大局考虑,殿下若有万一,到时天下必将重新四方割据,到时生灵涂炭,想必那并非姑娘所愿见到的结果。”南漪静静看着他,没说别的,转身进去了。甫一进来行在大帐,就闻到浓烈的药味,她看见屏风后的人影,忽然又不敢近前。其实他们分别的并不算太久,可为什么她已觉得恍如隔世。转过屏风来,他穿着素白中单静静躺在那里,面色泛白毫无血色,她看见他露在外面的手指,竟与中单的颜色毫无二致。她不想吵醒他,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床前凝视他,可是很快就见他眉头微微皱起,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他应是多年养成的惯性,即便身中剧毒也依然保有那份敏锐的警觉。他看见了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望着彼此,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头去闭上眼,抬手压在额头上,声音喑哑地自言自语道,“居然还能造幻,没想到这毒还有这种好处。”得活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没了反应,似乎再次陷入昏睡。南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抚上他的手,原先那双总是温热的手此时冷如冰霜,用力捏了捏他的虎口,转而掐住了内关,只觉脉象细弱,游于悬丝。她知道不能再等了,连忙起身四顾,见他的佩剑就放在不远处,于是直奔而去。三四天之前,毒发开始越来越剧烈,他浑身无力,清醒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少,偶尔醒过来,脑子里混沌一片,很多事想不清楚,只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可惜或许来不及了。他想复仇,想重铸河山,想再去母亲的墓前说一说话,想告诉她,他很想她,还有就是他后来爱上了一个姑娘,她很好,可惜自己却不够好,所以她才会离开他。他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的末路,蛊毒发作一日烈性过一日,若是一直未能解除,不知那种蚀骨灼肤之痛他还能承受多久;夺嫡上位一旦失败,跑不脱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要不就是有朝一日,终究还是死在战场之上。其实不论是哪一种,他似乎都能坦然面对,毕竟自己从来孑然一身,生死有命,他早已看开。只是心里还有处碰不得的软穴,她离开京州时自己没有去相送,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在亲眼看到她离开时,是不是还能克制住,就那样放手让她走掉。他总是告诫自己,然后开始慢慢学着理解和尊重,从爱以占有到爱以成全,或许他感动的只有自己。躺在病榻上发梦的时候,他偶尔能在梦里见到她,却只是一个背影,她孤身行走在风雪里,不论他如何呼唤都不曾回头,惊醒后他会一遍遍告诉自己,放手让她走,他没有做错。只是还会觉得有些遗憾,他还想再看她一眼,哪怕仅仅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也好,他后悔没有和她好好告别,那天他难过到了极点,到底还是有几分负气,如果早知道那次真的就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他或许不会说那些,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大概什么都不会说,他只想抱抱她,或许就够了。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尽喉咙里,他下意识吞咽几口,只觉满口充斥着血腥之气,军中多年养成的意识瞬间苏醒,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一手死死攥住那人的手腕,另一手则一把掐住那人喉咙。南漪没想到他会突然清醒,一下子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原来病虎犹有三分刚猛,她被掐住了喉咙,喊不出声,只能用另一只手连忙拍打他。湛冲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待朦胧看清了眼前人,倏地惊呆了,慌忙松开了手。南漪捧着脖子咳嗽几声,怨怼地瞅着他,也不说话。他挣扎着用手肘勉强撑起身来,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姑娘,胸口起伏有些凌乱。他曾听人说过,人在弥留之际所见幻梦,皆是平生之执念,抑或求而不得之事物,忽而又觉得自己周身松泛起来,再不若之前那样沉重,心口也不再涩涩发疼了,这应当是回光返照之迹,看来他这回真的大限已至了。原来濒死之时并不如何难受,只是见到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一时有些不舍人间。他挣扎着坐起来,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只怕冲散了这虚无缥缈的梦境,他暗忖自己如今的模样一定很糟糕,即便是虚幻的,他也不想让她见到自己邋遢的样子,想了想,最后还是轻轻环抱住了她,还是那么温暖的人啊,他鼻子有些酸涩,忍不住感谢上苍,至少让他临死前圆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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