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站牌旁等车,扭头就能看到广告灯牌上闪闪发光的影视明星,眼前是疾驰而过的稀疏车流,头顶是一轮即将圆满的月亮。我忽然想到,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月亮了。我抬头望着它,它却一点点地隐没于云层。我很好奇裴以北现在在做什么,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裙子,长度是到膝盖上还是没过小腿肚。但理智告诉我,我们不会再见面了。距离葬礼已经过去了五天,我跟她之间唯一的联系是一张名片,昨天晚上被我跟卫衣一起扔进了洗衣机,不知道现在晒干了没有、还看不看得清。披星戴月地回到租来的公寓里,时间刚过晚上十点。这间公寓是我在毕业后跟一个朋友一起租下的,三十多平的面积,做了上下两层挑高的设计,挑高层左右各一个卧室,也就是俗称的loft,天坑户型。我在门锁上输入密码,刚推开一个门缝,一股酒气就扑面而来。房子里黑漆漆一片,我从里面关上门,照明开关就在几步远的位置,我按照直觉迈了一步,好巧不巧地踢翻了一个易拉罐,它噼里啪啦地在地板上打起了滚。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问了一句“我可以开灯吗”。这个提问非常关键,要是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会装傻到底,“啪”地一声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等到她怒气冲冲地来质问我为什么开灯,我就会故作无辜地惊呼一声,说自己不知道她在家。“不可以。”她这句话是命令式的,带着很重的不耐烦情绪,尽管在我看来,最近一直是我在忍耐她。由于我先前的确询问了她的意见,并且她明确表示了拒绝,所以我现在再开灯的话……显得我很傻。我走进浴室,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之后开了灯。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我安静地听着哗哗的水流声,仿佛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得以稍稍放松下来。这里是这个房子里唯一用墙隔出来的隔间。外边的两间卧室只用透明玻璃做了围栏,还有就是我们挂上的帘子,远达不到密不透光的程度。我走出浴室,打算把睡衣毛巾之类的东西拿进来,早点洗漱完,就能早点倒头睡大觉。逃避可耻但有用,而睡觉,就是我逃避世界的最佳方式。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似乎决定不喝闷酒了,而是找了点下酒菜。她没有戴耳机,手机音量是外放的,不过还不算太大声,正一边跟手机对面的什么人聊天,一边打游戏。借着她手机屏幕闪烁不定的光,我注意到了茶几上东倒西歪的空啤酒瓶,其中一瓶是没喝完的,也斜斜地栽倒着,在茶几上留下一滩浮着白色泡沫的淡黄色液体。我大概知道和她聊天的是谁,她以前跟我提起过几个名字,他们在某个社区平台认识的,没见过面,不过很聊得来。自从她认识了这些网友,我们的沟通就越来越少了,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一天也未必讲得了几句话。连带的,我们互相看对方越来越不顺眼。我有点洁癖,吃完不扔的外卖盒、随手扔在桌上的废弃纸巾、拖延着不打扫的厨房……都能让我抓狂。而当我催促的时候,她就会变得格外烦躁,大概是觉得我有病。打扫嘛,早晚的事情而已,难道我就活不到明天了吗?以前我们的关系很好,当时还开玩笑地说,要以我们为原型,拍一部拖延症大战洁癖的纪录片。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个玩笑放到现在来看,竟然冒出了硝烟味。要我说,我是能理解她的。逃避可耻但有用,而虚拟社交,就是她逃避的方式。我的夜盲症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去房间拿睡衣的路上被楼梯绊了一下,痛得我咬牙切齿,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分钟才缓过来。就在这时候,她输了一局游戏,骂骂咧咧地蹦出了一连串脏话,开始情绪激动地跟网友总结起了战况,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仿佛有人朝我扔过来一个马蜂窝,周围尽是蜜蜂迅速振动翅膀的立体环绕声。我快步冲下楼梯,在玄关处又被那个该死的易拉罐绊了一下,它再次打起滚来。我跑到街上,大口呼吸着夜晚微凉的空气,决定物尽其用,在南亦嘉的房租到期之前,我去她那儿住一阵子。我不知道“水逆”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但我这两年真的倒霉透了。每当我觉得已经触底,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倒霉的事了,老天爷就会深情款款地握住我的手,郑重地告诉我:有的。比如现在——夜里十一点,对位于城中村的这栋公寓来说已经很晚了,楼下的饭馆都已经打烊,附近也没有什么娱乐场所。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卷起枯叶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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