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纪文论身世不是最好,论容貌不是最佳,但魏汐明白,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有情郎。堂堂长公主,把心彻底交给了他。从此,为他一笑掷千金,也为他一怒血流成河。甚至在他身亡多年之后,一个人孤独地守着偌大的公主府,回忆他们的初遇,回忆他们的点点滴滴……魏汐以为,她就会这么过完一生。她早已准备好自己的陵墓,待到百年之后,她便会与阿文合葬,也好在地底再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直至眼前白纸黑字,化为利刃狰狞地撕破了这个梦。已经泛黄的信纸上明明白白写着:“文郎已尽己用,假死葬身浔州后,公主暴怒,必会对付谢家,但盼早日事成,逃出樊笼,你我白首偕老。”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连在一起,却让她看不明白到底在写些什么?什么是“文郎已尽己用”,什么是“假死”?阿文他……又要和谁白头偕老?她忽然感到一阵头晕。因着没涂蔻丹而泛白的指甲狠狠抓着信纸,似乎只有这样才勉力能撑着自己不昏过去。裴时清慢条斯理放下茶盏,关切问道:“殿下?”“跟本宫解释!”长公主的胸膛大幅起伏着,敷了厚厚脂粉的脸颊变得愈发苍白。“殿下……确定要继续下去?”“我说了跟我解释!”她该是着急过头了,竟然连“本宫”都忘记用了。裴时清勾了勾唇角,命人呈下来一个小木匣子。长公主不顾礼仪,一把抢过来,揭开木匣。她看到了一对玉玦,其中一枚,分明是阿文时常挂在身边的那一块。玉玦靠近底部的位置刻了一个小小的“眉”字。她颤着手拿起另一块玉珏,同样的位置刻着一个“文”字。玉玦从她手中滑落,摔到了地上。可惜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没能摔碎。木匣下还压了几封书信。她几乎是耗尽所有勇气,才从匣子里拿出那些泛黄的信纸,一一摊开来看。“……公主愚笨不堪,每逢此刻,甚想念眉眉,月下对饮,花间共酌,实乃人生快事。”她看了落款一眼,无比清晰地想起那一晚。她与阿文泛舟月下,听阿文畅谈古今,满心尽是欢喜与崇拜。“公主有孕,实在惶恐,欲下药去子,反不成,牵连婢女六人……”那是她刚怀上洺儿的时候。太医刚刚诊出喜脉,第二日屋里便有丫鬟冒冒失失端了一碗含蟹黄的肉糜粥给她。是阿文亲自喂她喝下。幸而她自幼对蟹类过敏,口舌灵敏尝了出来,否则这孩儿估计就要保不住了。为此她大怒,将牵连此事的六个婢女全部杖杀……读到最后,长公主已经彻底失了力气。她低垂着头,插满珠翠的发鬓压得她的脖颈似乎马上就要折断,精心勾勒描摹的眼睛里爬出通红的血丝。金风玉露一相逢是假,他对她的绵绵情谊也是假的。他夜夜与她颠鸾倒凤,做尽这人世间男女极尽的快事,脑子里却一直想着别人……他甚至想要杀掉他们共同的孩子,哪怕他还那么小,那么小……“……眉眉是谁?”像是垂死之人,她的声音里藏着枯槁之意。裴时清语气毫无波澜:“当今皇后周氏,小字眉眉。”他看到长公主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女人,忽然暴起,愤怒地将桌上香炉扫落在地。香灰飞扬之间,她像是一只濒死的野兽:“他还活着?”“驸马死于浔州水患,虽尸体面目难辨,却是殿下亲自扶灵而归。”长公主笑起来,笑声像是快要撕裂胸腔,她越笑越大声,最后一把拔下头发上的金簪,一脚狠狠碾了上去。她脚上那双软底的绣鞋很快洇出了血,她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耗尽全身力气狠狠踩踏。直至最后,她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住裴时清:“……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青年沉默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像是藏了连天雨幕,叫人窥不清情绪。“殿下曾经很喜欢我府上的那株白玉兰。”长公主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旋即露出些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原来是谢家人。”裴时清微微垂着眼睫。长公主跌坐在地,半晌后,她忽然阴森森笑起来:“当年我为他一怒之下联合周后害死谢家那么多人,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吧?”裴时清沿着雨水淅沥的长街慢慢走。“渊儿躲在这里,不要出声,娘很快回来……”“娘……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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