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房二爷去年配的一副玳瑁边框的眼镜总是往下掉，时不时地要朝上推一推，嫌麻烦不戴吧，这两年眼神却越来越不济，瞅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

这时候，蒲先生托着水烟袋，吧嗒着踱过来笑道：&ldo;晚晌，咱爷们儿出去活动活动筋骨？&rdo;房二爷自然知道他活动筋骨的意思，正一肚皮的愁闷，想出去散心，况且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日子也确实无多了，便痛快地答应了：&ldo;还等晚晌干吗，反正也没甚买卖，现在就去吧。

&rdo;二人说说道道地锁了门。

蒲先生是熟门熟户，自然前面带路，相跟着进了一座小院。

房二爷一瞧，地方不大，里面却裱糊得雪白干净，主家婆子将他们让到上房坐。

照例是装水烟送香茶，出来几个粉头，将他俩团团围住。

坐食闲谈，又行了会子酒令，直闹到谯楼敲了更鼓才歇；少不得挑了个粉头搂着宿了一夜，几度巫山云雨，累得腰酸胳膊疼。

天亮，二人回到各自铺子里，也没卸板儿，倒头又睡。

快到傍晚时分，方才醒来，房二爷煮上一壶浓茶，自己喝了一杯，又到花铺门口喊蒲先生，叫他一道喝茶醒酒。

当下蒲先生应道：&ldo;我料理一下，即刻就过去。

&rdo;他哪知道房二爷已另有了打算，只顾收拾起身。

房二爷道：&ldo;麻利着点儿，待会儿茶就凉了。

&rdo;

蒲先生工夫不大，便满脸带笑地过来，坐到房二爷对面。

他心想：今个就今个了，了结了他，我方保无虞。

自打被房二爷发现自己是杀害静怡师父的凶手的那一日，他就起了这个念头。

昨夜，两人把酒言欢，畅叙友情，他也迟疑过，毕竟相交经年，不忍。

今天一觉醒来，便又转了主意，他安慰自己道：房二爷死后，我勤置办香纸酒肴，冢前祭奠他就是了。

房二爷一头给他倒茶，一头说：&ldo;夜里陪你的那位佳人，才色绝伦，性情端雅，一丝也看不出是青楼人物。

&rdo;蒲先生说：&ldo;还好，还好。

&rdo;房二爷道：&ldo;临别不会舍不得了吧？&rdo;蒲先生嘿嘿一笑：&ldo;你瞧我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吗？倒是你的那位，眸凝秋水，脉脉含情的样子，还送你出去那么老远……&rdo;两个说话间，不妨伴儿从外进来，听得二位掌柜说得正欢，遂立住脚，听个仔细，待明白他们在讲个人的风流韵事，才放心大胆地招呼房二爷要买香。

房二爷纳闷：&ldo;不是烧香拜佛的日子口，你们茶楼买香做什么？&rdo;伴儿说：&ldo;我眼下已投到潞河驿来，过两天驿站便要改做客栈了，开张要用香。

&rdo;蒲先生颇为狐疑：&ldo;林驿丞怎么偏偏看上了你，莫非你俩原先就相识？&rdo;伴儿赶紧说：&ldo;不，是亲戚引荐来的。

&rdo;伴儿并不怠慢，拿了香就匆匆离去，房二爷瞅着他的背影说：&ldo;这小子鬼极，一肚子坏水。

&rdo;若是搁在过去，他两个绝无器量放伴儿一条生路，既知道他是林驿丞的人，焉能再放虎归山？少不了要做出许多报复的光景来。

只是今日不比寻常，二位都变得温厚性成，宽仁了许多，不想与那小东西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