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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心窝里如霜刀相侵，满腹中似钢刀乱搅。浑身冰冷，七窍血流。牙关紧咬，三魂赴在枉死城中；喉管枯干，七魄投望乡台上。地狱新添食毒鬼，阳间没了捉jian人。

那武大当时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那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怕将起来，只得跳下床来，敲那壁子。王婆听得，走过后门头咳嗽。那妇人便下楼来，开了后门。王婆问道：&ldo;了也未？&rdo;那妇人道：&ldo;了便了了，只是我手脚软了，安排不得。&rdo;王婆道：&ldo;有甚么难处，我帮你便了。&rdo;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撇在里面，掇上楼来。卷过了被，先把武大口边唇上都抹了，却把七窍淤血痕迹拭净，便把衣裳盖在身上。两个从楼上一步一掇扛将下来，就楼下寻扇旧门停了。与他梳了头，戴上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干净被盖在死尸身上。却上楼来，收拾得干净了，王婆自转将归去了。那婆娘却号号地假哭起&ldo;养家人&rdo;来。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当下那妇人干号了半夜。

次早五更，天色未晓，西门庆奔来讨信。王婆说了备。西门庆取银子把与王婆，教买棺材发送，就叫那妇人商议。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ldo;我的武大今日已死，我只靠着你做主！不到后来网巾圈儿打靠后。&rdo;西门庆道：&ldo;这个何须你费心！&rdo;妇人道：&ldo;你若负了心，怎的说？&rdo;西门庆道：&ldo;我若负了心，就是武大一般！&rdo;王婆道：&ldo;大官人，如今只有一件事要紧：天明就要入殓，只怕被仵作看出破绽来怎了？团头何九，他也是个精细的人，只怕他不肯殓。&rdo;西门庆笑道：&ldo;这个不妨事。何九我自吩咐他，他不敢违我的言语。&rdo;王婆道：&ldo;大官人快去吩咐他，不可迟了。&rdo;西门庆自去对何九说去了。正是：

三光有影谁能待，万事无根只自生。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闻。

第六回　　　　何九受贿瞒天　　王婆帮闲遇雨词曰：

别后谁知珠分玉剖。忘海誓山盟天共久，偶恋着山鸡，辄弃鸾俦。从此箫郎泪暗流，过秦楼几空回首。纵新人胜旧，也应须一别，洒泪登舟。

却说西门庆去了。到天大明，王婆拿银子买了棺材冥器，又买些香烛纸钱之类，归来就于武大灵前点起一盏随身灯。邻舍街坊都来看望，那妇人虚掩着粉脸假哭。众街坊问道：&ldo;大郎得何病患便死了？&rdo;那婆娘答道：&ldo;因害心疼，不想一日日越重了，看看不能够好。不幸昨夜三更鼓死了，好是苦也！&rdo;又哽哽咽咽假哭起来。众邻舍明知道此人死的不明，不好只顾问他。众人尽劝道：&ldo;死是死了，活的自要安稳过。娘子省烦恼，天气暄热。&rdo;那妇人只得假意儿谢了，众人各自散去。王婆抬了棺材来，去请仵作团头何九。但是入殓用的都买了，并家里一应物件也都买了。就于报恩寺叫了两个禅和子，晚夕伴灵拜忏。不多时，何九先拨了几个火家整顿。

且说何九到巳牌时分，慢慢的走来，到紫石街巷口，迎见西门庆。叫道：&ldo;老九何往？&rdo;何九答道：&ldo;小人只去前面殓这卖炊饼的武大郎尸首。&rdo;西门庆道：&ldo;且停一步说话。&rdo;何九跟着西门庆，来到转角头一个小酒店里，坐下在阁儿内。西门庆道：&ldo;老九请上坐。&rdo;何九道：&ldo;小人是何等人，敢对大官人一处坐的！&rdo;西门庆道：&ldo;老九何故见外？且请坐。&rdo;二人让了一回，坐下。西门庆吩咐酒保：&ldo;取瓶好酒来。&rdo;酒保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之类，一面烫上酒来。何九心中疑忌，想道：&ldo;西门庆自来不曾和我吃酒，今日这杯酒必有蹊跷。&rdo;两个饮够多时，只见西门庆向袖子里摸出一锭雪花银子，放在面前说道：&ldo;老九休嫌轻微，明日另有酬谢。&rdo;何九叉手道：&ldo;小人无半点效力之处，如何敢受大官人见赐银两！若是大官人有使令，小人也不敢辞。&rdo;西门庆道：&ldo;老九休要见外，请收过了。&rdo;何九道：&ldo;大官人便说不妨。&rdo;西门庆道：&ldo;别无甚事。少刻他家自有些辛苦钱。只是如今殓武大的尸首，凡百事周全，一床锦被遮盖则个。&rdo;何九道：&ldo;我道何事！这些小事，有甚打紧，如何敢受大官人银两？&rdo;西门庆道：&ldo;你若不受时，便是推却。&rdo;何九自来惧西门庆是个把持官府的人，只得收了银子。又吃了几杯酒，西门庆呼酒保来：&ldo;记了帐目，明日来我铺子内支钱。&rdo;两个下楼，一面出了店门。临行，西门庆道：&ldo;老九是必记心，不可泄漏。改日另有补报。&rdo;吩咐罢，一直去了。

何九接了银子，自忖道：&ldo;其中缘故那却是不须提起的了。只是这银子，恐怕武二来家有说话，留着倒是个见证。&rdo;一面又忖道：&ldo;这两日倒要些银子搅缠，且落得用了，到其间再做理会便了。&rdo;于是一直到武大门首。只见那几个火家正在门首伺候。王婆也等的心里火发。何九一到，便间火家：&ldo;这武大是甚病死了？&rdo;火家道：&ldo;他家说害心疼病死了。&rdo;何九入门，揭起帘子进来。王婆接着道：&ldo;久等多时了，阴阳也来了半日，老九如何这咱才来？&rdo;何九道：&ldo;便是有些小事绊住了脚，来迟了一步。&rdo;只见那妇人穿着一件素淡衣裳，白布［髟狄］髻，从里面假哭出来。何九道：&ldo;娘子省烦恼，大郎已是归天去了。&rdo;那妇人虚掩着泪眼道：&ldo;说不得的苦！我夫心疼病症，几个日子便把命丢了。撇得奴好苦！&rdo;这何九一面上上下下看了婆娘的模样，心里暗道：&ldo;我从来只听得人说武大娘子，不曾认得他。原来武大郎讨得这个老婆在屋里。西门庆这十两银子使着了！&rdo;一面走向灵前，看武大尸首。阴阳宣念经毕，揭起千秋幡，扯开白绢，定睛看时，见武大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眼皆突出，就知是中恶。旁边那两个火家说道：&ldo;怎的脸也紫了，口唇上有牙痕，口中出血？&rdo;何九道：&ldo;休得胡说！两日天气十分炎热，如何不走动些！&rdo;一面七手八脚葫芦提殓了，装入棺材内，两下用长命钉钉了。王婆一力撺掇，拿出一吊钱来与何九，打发众火家去了，就问：&ldo;几时出去？&rdo;王婆道：&ldo;大娘子说只三日便出殡，城外烧化。&rdo;何九也便起身。那妇人当夜摆着酒请人，第二日请四个僧念经。第三日早五更，众火家都来扛抬棺材，也有几个邻舍街坊，吊孝相送。那妇人带上孝，坐了一乘轿子，一路上口内假哭&ldo;养家人&rdo;。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教举火烧化棺材。不一时烧得干干净净，把骨殖撒在池子里，原来斋堂管待，一应都是西门庆出钱整顿。

那妇人归到家中，楼上设个灵牌，上写&ldo;亡夫武大郎之灵&rdo;。灵床子前点一盏琉璃灯，里面贴些经幡钱纸、金银锭之类。那日却和西门庆做一处，打发王婆家去，二人在楼上任意纵横取乐，不比先前在王婆家茶房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如今武大已死，家中无人，两个肆意停眠整宿。初时西门庆恐邻舍瞧破，先到王婆那边坐一回，落后带着小厮竟从妇人家后门而入。自此和妇人情沾意密，常时夜不归去，把家中大小丢得七颠八倒，都不欢喜。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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