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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1页）

她稍微拉一拉旗袍上的皱褶，双手交叉放在腹前，望着对方含笑不语。旗袍极为素净，是淡蓝底子带白色小花，她特为挑选出来穿它见人，也是表示她此刻心境的意思。她的微笑同样含蓄，仿佛明明白白告诉对方：她本来并不想笑，只是礼貌要求她不得不如此。

钱少坤同样表现得彬彬有礼。他伸出一只手，微微向前倾一倾身子，给心碧让了座。他下意识地抚一抚胸口的灰色领带，后悔早晨出来的时候没有换一条玫瑰红的，把人衬得精神一点。身上的这套格子西服倒还可以，是在上海顺昌西服店订做，前几日刚刚给他邮寄过来的。他穿上身之后才知道衣服也可以改变人的体型，使瘦人稍稍丰满一些。

&ldo;我记得董太太好像不是海阳本地人？&rdo;坐下来之后，钱少坤略含讨好之意地问了这句话。

心碧不作正面回答，转过来反问一句：&ldo;是不是我的南腔北调让钱县长听着别扭？&rdo;

钱少坤哈哈一笑：&ldo;哪里，哪里，听多了海阳本地土话，听董太太说话竟是十分悦耳，抑扬顿挫，颇有点听歌的迷醉呢！&rdo;

&ldo;钱县长说笑了。&rdo;心碧大大方方端坐不动，神色平静吃进了对方的恭维。

钱少坤开始领略到面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是他想像中的漂亮花瓶，外表繁复华丽，内里一肚子清水。他想了想，站起身来，把公事房的玻璃拉门开得更大一些，好让外面的人一眼就看清室内全景。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心碧脸上露出一丝惊愕和诧异，屁股在椅子上微微扭了扭。他暗自一笑，重新坐回原来的地方，和颜悦色道：&ldo;我来猜一猜董太太的来意。是为济仁先生做说客？&rdo;

心碧突然间显出少女才有的羞涩，小声对钱少坤说：&ldo;能不能把门关上点儿？好方便我们说话。&rdo;

钱少坤摊了摊手：&ldo;董太太坐在这里，我不能不避瓜田李下之嫌。&rdo;

心碧不再说什么，打开手中一只巴掌大小的软羊皮钱包，取出折叠整齐的一张银票，轻轻放在钱少坤面前。

&ldo;这是三千银洋，求您替济仁活动活动。&rdo;

钱少坤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跳起来，两眼恐怖地望着银票：&ldo;董太太，你这是干什么？你你你……&rdo;

心碧也站起来，靠近钱少坤，就手抓过桌上的银票，不动声色塞进他的手心。肌肤接触的刹那，钱少坤微微哆嗦一下，瞳仁急剧缩成一根尖尖的针头，直刺心碧眼睛。心碧似乎怕疼一样，偏过头去，脸上笑着，小声而急促地说：&ldo;我虽是个女人，也知道活动一个案子不容易，方方面面都要用钱。您先用着，不够再添，总是要把人弄出来要紧。一切多多拜托了。&rdo;

钱少坤这时已经回过神来，把手里的银票摊开，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慢慢地从左往右地持过去，似笑非笑说：&ldo;董太太想得很周到。只是钱某人虽不如府上家大业大，却也还不至就缺这三千银洋。你家老爷犯的是通共罪，这罪名不比寻常，我要是帮忙帮不到点子上，就要白白赔上自己的脑袋了。脑袋要紧，还是三千块钱要紧？董太太你替我想想。&rdo;

说着话，戏弄似的，仿着心碧的做法，把银票又塞回到她的手里，并不做过分轻薄的举动。

心碧有一点发愣．她觉得脑子转不过来，想不出钱少坤到底是要什么。她恼恨面前这个人的阴阳怪气，明明有所图谋，偏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钓鱼一样钓着你，让你悬在半空，欲上不能，欲下不得。

心里恼恨着，脸上仍不得不做出笑的模样，对钱少坤诉苦道：&ldo;钱县长，你是知道的，我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出了这样的事，竟没有一个能想想主意跑跑腿的人。我是个女人家，没有经见过什么场面，想着钱县长是海阳父母官，危难之处一定肯帮忙的……&rdo;

&ldo;这你倒说对了，我只要能帮忙，自然不会见死不救。&rdo;

&ldo;那么这银票……总不能让你贴上自己的银子？&rdo;

钱少坤眼睛里的瞳仁再一次缩小，尖尖地刺向心碧。

&ldo;干吗要提钱呢？提钱显得我这人多么爱小似的，是不是？性命交关之处，帮忙凭的是交情，交情到了，舍命也要救君子。董太太你懂不懂？&rdo;

心碧一时有点茫然。

钱少坤似笑非笑：&ldo;我这话，你回去再琢磨琢磨。总之你求我的事，我心中有数了。&rdo;

话是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完了便唤听差送客。

心碧走出县衙门，一路低着头，把钱少坤话里的意思琢磨了又琢磨。心碧不是愚钝的人，然而钱少坤表达得大隐晦，说出来的话像滑溜溜的鱼，伸手很难把它们捞住。

走到十字路口，听差忽然从后面气咻咻地追上来，小声叫唤她：&ldo;董太太，董太大！&rdo;

心碧转过身，马上就明白是钱少坤自己要把闷罐子打破了。她静静地站着，带点怜悯地望着听差喘气不匀的狼狈样子。

&ldo;董太太，县长请你晚上到他家去，白天衙门里说话不方便。&rdo;

心碧笑了一下。

&ldo;董太太……&rdo;

她挥挥手：&ldo;知道了。&rdo;

董济民往每人手里塞了十块银洋的一个封包，然后下令：&ldo;干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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