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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我妈抬头看我，她已经卸掉了脸上的妆，眼睛依旧有神，但没什么光彩。

&ldo;你没睡？&rdo;&ldo;我口渴。&rdo;我端起我妈手边的杯子，看了一眼就皱眉头：参片足足放了半杯，已经被泡得发白，水是吓人的暗红色。&ldo;这是我们上年纪的人喝的，补元气。&rdo;我妈从我手里拿过杯子，递给我一瓶水。&ldo;妈妈，我心里很乱，我……&rdo;你知道最悲哀的事是什么吗？是你明明有一腔心事，要表达的时候，它们却突然变得透明了。

我要说什么？孤独？明明在家里办party，人多到杯子都不够用。迷茫？从来无人给我压力，要我成为什么人。我倒宁愿他们逼迫我，多少有点儿方向感。&ldo;你在北京遇到什么事了？&rdo;&ldo;没有。&rdo;我想，我的&ldo;事&rdo;，可能就是我什么事也遇不到，就是空虚，就是明明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又没有勇气走出去。&ldo;妈妈，我到底为什么要被生下来？我死的时候会不会什么也没有？

我总觉得自己是上帝不小心多造出来的一个人，我……我没有意义，我没有想要追求的东西。&rdo;&ldo;自由，孩子。&rdo;&ldo;自由？我已经自由到无拘无束。&rdo;

&ldo;真正的自由。不活在别人的价值观里，也不为什么主义而活着。真正的自由会让你快乐和勇敢。&rdo;

&ldo;我该怎么做？&rdo;&ldo;跟随你的良心。&rdo;

3

回到房间后我过了很久才睡着，第二天醒来得很晚。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睁开眼，白花花的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

是陈言。&ldo;干吗？&rdo;我声音干涩。&ldo;你家门密码是多少？我借住一夜。&rdo;我糊里糊涂地说了，然后他挂了电话。又睡了一个回笼觉我才觉得不对劲，于是我又打了过去。

&ldo;不要用我的洗衣机洗内裤；音乐不要开太大不然会吵到邻居；不可以带女孩来我家过夜，被我找到一根长头发你就死！定！了！&rdo;我把我能想到的都交代了一遍，那边却很久没有回音。

&ldo;喂？&rdo;&ldo;好。&rdo;咦。

&ldo;你住几天？&rdo;&ldo;两天。初六房产中介上班，我去找房子。&rdo;糟。

&ldo;怎么突然要从家里搬出来？&rdo;&ldo;我爸妈离婚了。&rdo;他冷静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替陈言感到遗憾。我替他的爸爸妈妈感到解脱。吵吵闹闹二十年，这场离婚甚至来得太迟了。十年前陈言被逼出国就该离婚；二十三年前陈言未出生就该离婚；他们甚至不该结婚，既然筵席反正要散，当初就不该聚在一起。

2010年春

1

我本来定好正月十六回北京，为了尽快看到陈言，我把机票提前了两天。他那时已经在新公寓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我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的新房子，以及安抚这个刚刚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打击的男孩。

他住在北三环边的一个小区，从师大东门外的一条小巷延伸进去，路边有一所中学、几家文具店和一家烧烤店，我从机场出来直接去了陈言家，那时是晚上，尽管冰天雪地，烧烤店外仍然有红光满面的大叔在谈着上亿的生意‐‐或者叫吹牛吧，总之，这是北京。

我太愉悦了，拖着大箱子砰砰地敲陈言的门。这是一个新小区，环境还不错。

他来开门，穿着羽绒服，脸色发黄。我一进门就傻掉了，房间冷得像冰窖。一间小小的一居室，小得只放得下一桌、一椅、一张大概一米五宽的床。哆哆嗦嗦地摸暖气，冰手。

&ldo;你怎么住这破地儿啊！&rdo;我脱口而出。

&ldo;又没让你跟我同居，你抱怨什么呀？&rdo;他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嬉皮笑脸。

我只有床可坐了。我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差不多明白了：&ldo;有骨气是吧？离家出走是吧？卡被收回了是吧？&rdo;

&ldo;没那么丧，主动交回。&rdo;&ldo;车呢？&rdo;我在楼下没看到他的车。&ldo;地铁也挺好的。我搬来的第一天坐地铁去批发市场买窗帘，真不错！又快又空，以后再开车我就是大傻子。&rdo;

我冷笑：&ldo;春节假期当然空，你现在再去看？挤死你。我赌五毛钱，过不了半个月你就得哭着回家跟你爸妈认错去。&rdo;

&ldo;哥跟你不一样，&rdo;他嘻嘻地笑着，&ldo;哥开得了法拉利，挤得了一号线，你快走吧，娇生惯养的小傻瓜。&rdo;

&ldo;对。&rdo;我赌气站起身，&ldo;我脑子在飞机上颠坏了才会连家都不回先来看你。再见。&rdo;

他竟然没拦我！

我拖着箱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三步迈到门口‐‐这房间实在太小了‐‐又折回来，打开箱子扔出一盒葱烧海参、一盒粉蒸排骨、一盒梅菜扣肉，都是我妈今天早上给我做的。

&ldo;吃完记得把乐扣还给我。&rdo;我说。&ldo;拿走拿走。&rdo;&ldo;你不识好人心是吗？&rdo;

他换上一副诚恳的脸色：&ldo;我吃不了这些东西。太油腻。你箱子里有菠菜豆腐倒是可以给我。&rdo;

你妈才让你千里迢迢扛菠菜豆腐。&ldo;你又装什么蒜呢？&rdo;&ldo;我胃溃疡犯了。&rdo;他说。

我太粗心了，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脸上的确一层病容，眼角无力地下垂着。

&ldo;去医院了吗？&rdo;&ldo;我是爷们儿。&rdo;

&ldo;好，别去，熬着吧，胃溃疡之后不就是胃穿孔吗，爷们儿不怕。&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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