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经是小时候最喜欢来玩的地方。有信哥会带着她,躲在宁园里哪个旁人找不见的角落里,坐在盘根错节的老树旁边,借那树荫下的一点阴凉,读书、下棋、捉蟋蟀……就此消磨一个下午,直到傍晚舅母没法子了,在门口大喊两人的名字,他们两人才会磨磨蹭蹭地从园里出来。
回忆一下子扑面而来,令阿俏有些猝不及防。
宁有信扯着阿俏的袖口,寒声说:“走!”
阿俏猛醒过来,问:“难道士安在这里?”
宁有信却不肯答了,径直牵着阿俏迈步入园,来到宁园中荷花池畔的水榭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宁园中的荷花池因是引来的活水,虽然无人料理,却依旧池水清亮,内有游鱼。荷花池畔,水榭一旁,有一大片千姿百态的太湖石。年深日久,有些湖石上已经生了一层厚厚的青苔。
水榭里有石桌石凳,桌面上划着规规整整的棋盘。阿俏记得很清楚,两人小时候会在这里下棋,她有时候落错了子会悔棋,嘟着嘴求宁有信让她一子;宁有信却是落子无悔,就算是输了便输了,从来不会有任何犹豫。
甚至此刻的宁有信也像当年一样,举起衣袖,将一张石凳表面仔仔细细擦过,才对阿俏说了一声:“坐!”
他却见阿俏始终用双手撑着石桌桌面,像是一只小老虎一样紧紧盯着他。
“有信哥,我现在很担心。”阿俏直白地对表哥说了心里话,“如你知道士安在哪里,请你告诉我。”
“阿俏,”宁有信面上却没有表情,依旧伸着手,冷冷地说了一句,“坐!”
这话,竟令阿俏抗拒不得,皱着眉坐下,抬着头望着有信。
宁有信便也在她对面坐下,低低地说了一句:“阿俏,你记得么,小时候,在这宁园里,你答应过,长大会嫁给我。”
阿俏没想到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宁有信竟然会对她说这个,忍不住惊讶地又问了一句:“什么?”
宁有信又重复了一遍,说:“那时我也应承了,做人言而有信,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履行承诺!”
阿俏沉默片刻,果断地对宁有信说:“不,有信哥,你莫欺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她是重活一回,所以小时候的躯壳里实际装了个成年人的灵魂,自然不会对宁有信说这样的话,即便说过,自己也会记住。而宁有信现在提起……是在骗她!
这又与沈谦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阿俏一低头,就见到宁有信的右手手指不断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划着。
她一凝神,慢慢辨出宁有信始终在棋盘上划着“配合我”三个字。
怎么?难道宁有信带她到这里来,问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为了营救沈谦不成。
只听宁有信又问:“不知你有没有印象,在山庄那一夜,你醉得难受,有他在,你只有惊惧担忧,却只在我身边才能安然睡去……阿俏,你再仔细想一想,小时候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心里,难道从来就没有对我动过一点点心么?”
年轻人说到这里,苍白的面孔出现一点点血色,甚至落在棋盘上的手指有些颤抖,显得内心很是激动。
阿俏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那件事给了宁有信希望,她失声道:“因为你是哥哥啊!”
她从来都将有信当最亲的亲人看待,也因此坚信他绝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在有信身边,她就像是回到了故乡一样,心里莫名地安稳与慰藉。
宁有信面上仅有的血色立即褪得干干净净。他万万没想到,阿俏宁愿去担惊受怕地爱一个人,也不愿在他这里得到守护。
“有信哥,你知道的,我一直当你是亲哥哥一样看待。我信你,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
阿俏诚恳地望着有信,眼神坚定,表示她的话绝不会有更改。
宁有信却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冷,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又在棋盘上划着:“口头答应!”
阿俏见此一怔,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抬头望着宁有信,忽然觉得宁有信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少年,甚至此刻他望着自己,眼里流露着一点狡狯的神气,却也有孤注一掷的决绝,望着她,在等待那个久久求而不得的答案。
“你知道的,我如今也算是混出个人样来了。”宁有信淡淡开口,“现在在上海,我也算是有些势力,算不上能呼风唤雨,可是让你过上富贵安稳的日子,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你要是喜欢,就继续经营你的生意,我绝不会有半点干涉;你若是不喜欢,便在家做个阔太太享受人生,我也没有任何问题。甚至你留恋故土,我们也可以留在浔镇,就我们俩,守着这一点祖产,也可以过得富足幸福。”
“有信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俏听宁有信这么说,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双手手指立即绞起来,紧紧盯着宁有信,问:“那他,他……”
——沈谦到底如何了?
宁有信摇摇头,语调平平地说:“假设,我只是假设……如果你这辈子,从未遇到过他,你,有没有可能,会念在我对你一片痴情的份儿上,愿意……嫁我。”
“我只想知道这个。”
宁有信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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