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五) 十月,张作霖和吴佩孚的部队在山海关激战二十多天,把直军的长城防线撕开了一个缺口。冯玉祥又临时倒戈在北京发动政变,赶走贿选总统曹锟,吴佩孚的直系军队顿时腹背受敌。 北方的战事逐渐白热化的时候,东南的战局已见分晓。苏军占领了浙江,北上攻克金山卫和青浦,军队长驱直入开进龙华,和法租界仅有一线之隔。浙江督军卢永祥逃入上海租界,发表通电自解兵权,隔天又登船逃往日本。 家门口的战事终于平息,洋行贸易也恢复了正常。公司事务多起来,明镜忙着上海这边的事,还牵挂着苏州。那边已经许久没有来消息了。 夜里明楼安顿好两个小的,下楼看到明镜拿了报纸坐在沙发上出神,客厅里只亮了一盏台灯。柔软的光线辟出明亮的一角,周围都沉没在黑暗里,明镜就坐着这半明半暗之间。 明楼轻轻走过去,茶几上的茶水一口未动,早已冷掉,他重新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姐姐面前,明镜才恍然回过神来。 “津浦铁路不通,六百吨小麦只运来了三百吨,还有一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运到。如果月底北边的战事还没结束,上海几家面粉厂的原料就要断了。”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被钟摆摇晃的声响剪碎了,消散在安静的夜里,只余下疲倦。 “这两个月各处贸易停顿,银行放款少了很多。报上说苏州城遭了劫,店铺十室九空,好在我之前让他们把货物迁去了城外仓库,店面的损失应该不多。我担心的是纱厂的机器,电报还不通,那边半个月没来信,也不知道厂子和机器怎么样了。” 明楼沉默不语。眼下他们高枕无忧,不过是沾了租界的光罢了。走出这洋人的“国中国”,遍地山河破碎,家国风雨飘摇,偌大一个中国竟无一处是安身之地。 “明楼,我这几日在想一件事。” 明镜缓缓开口,只说了一句又停住。 明楼抬眼打量她的神色,心里忽然一动:“姐姐想把产业转移出上海?” 明镜还在思索,听到他这么说愣了一愣,反问:“你怎么知道?” 明楼笑笑:“站在您的角度想事情,要明白也不难。” 明镜仔细看了看他,还是惊异未定:“那你来说说,这样可不可行?” “看姐姐要转去哪里。” “还能有什么地方,总归去香港方便些。” 明楼点头:“香港是一个选择。您打算近期就动吗?” 明镜见他像是有话要说,便说:“你有什么想法都说来听听。” “去香港是长远打算,我想在这之前还可以做一些事情。苏州的纱厂已经亏空多年,这两个月打仗,纱线滞销,纱价又跌到最低。我粗略算过,损失两万有余。纱价受局势影响极大,日本商人又经常以不公正手段低价倾销,扰乱市场,政府对他们也无可奈何。”明楼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再说,“姐姐有没有想过把那几家纱厂脱手,再买一处矿产?” 明镜没有出声,过了半晌轻轻点头:“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这几年形势变化太快,父亲留下的产业需要做些调整。香港的事情可以暂时搁一搁,我想把业务集中到银行和矿产上。你看怎么样?” 明楼略作思考,点了点头:“这样可行。” 明镜看他认真的样子欣慰地笑起来:“有你和我一起商量事情,我也安心许多。你到底是长大了。” 明楼佯装无奈:“大姐,我一直都很好。” “瞎说,就前些年你还在学校和人动手呢。”明镜揭穿他毫不留情,明楼掩面告饶,她终于开怀笑起来,再问他,“你准备几时去南京?怎么走?” “我订了客轮的票,大后天晚上有一班。铁路沿途的情形还不明朗,坐船应该更快。” “是这样。路上可能还有残兵败部,坐船更安全些。” 明楼看了一眼挂钟,提醒姐姐已是半夜,该去睡了。 明镜起身要走又停下来问他:“阿诚在学校还习惯吗?我这几天忙,也没顾得上细细问他。” “习惯。”明楼轻轻笑了笑,“大姐放心,小家伙比我们想的都要好。” 明镜终于定下心,走上几级楼梯,忽然又回过头。明楼站在沙发旁,灯光落在他肩头竟像是把整个人都拢在了光芒里。她的弟弟微微抬起头,望着她笑:“大姐快去睡吧。” 明镜对他点点头,忍不住又细看了他一眼才上楼去了。 阿诚上学暖春 1925年,明楼21岁,明诚12岁,明镜28岁,明台7岁。 “大姐!”明台顶着小喇叭,乌拉乌拉喊着闯进院子。 树荫底下,四五只在泥砖缝隙里啄食的麻雀闻声飞走。他来不及朝它们细看,径直冲到明镜跟前:“阿诚哥摔下来了!” 明镜神色一紧,手上的书翻了个面倒按在桌上,人已经立起来朝前门张望:“怎么回事?人在哪?” 明楼抱着阿诚从廊下转出来,面上不辨喜忧。她急忙跨出门槛迎上去:“摔哪里了?” 明楼走得急,这会儿停下了气还没喘匀。阿诚窝在他胸口动了动,仰起脸对她说:“大姐,我没事,就是鞋子坏了。” 他被抱着走了一路,自觉尴尬,到了大姐面前,更不愿意在大哥怀里多待一秒,轻轻扭动着要下地。明楼把他稳稳地放下,他单腿立着,没穿鞋子的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明镜。 破了的布鞋原本是明楼拿着,现在到了明镜手里,她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笑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鞋子破了。” 阿诚伸长脖子朝那道破口看,小心翼翼地问:“还能穿吗?” 他自责不已,为糟蹋了一双新鞋感到心痛如果不去跳那一下就好了。明台不敢跳,其他孩子一起哄,他就站到那么高的石台顶上去了。 真的跳下来也不好玩。他承认脚离地的一瞬间感到了害怕,而后,连眨眼睛的时间都没有,人就踩到了地。鞋底磨着碎石子朝前滑,他仰天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鞋子嗖地飞出去老远。 他摔懵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没了鞋的右脚支在地上,白色的袜子脏了一大片。嘻嘻哈哈的小孩子们一下子没了声音,几个胆小的已经脚底抹油溜走了。 他听到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他阿诚,阿诚好像是大哥的声音,但是脑子晕乎乎的,听不清大哥在说什么,只记得自己被抱了起来,明台捡来了鞋。后跟的接缝裂开了,狰狞的口子横在眼前,触目惊心。 他真后悔从那么高的台阶上跳下来。 小孩子的眼睛里有怜惜,眉头揪在一处,仿佛躺在明镜手心里的不是一只布鞋,而是一只有生命的小动物,奄奄一息。 明镜笑笑,捏起两边的布料看了看:“不算坏得太厉害,补一补也能穿。” 明镜上学那会儿,女红课是必修。她会缝补裁剪也会绣花鸟,照着母亲留下的花样绣的一方绢帕很得父亲喜爱,一直随身带着。她在针线篮里拣出一块牛皮,比照豁口长短剪下一条,起针细细缝上,皮面一翻一折,和鞋帮贴合得严丝无缝。明台站在她身边,看得目不转睛。 春日阳光丰盛,照进雕花窗格,她身上披上了一层绒绒的金光。明楼抱着阿诚坐在桌子另一边,凝住了神思,看她手里的银针忽上忽下。 旁人都说他更像母亲,眉眼精致,和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姐姐像父亲,眉目硬朗,雷厉风行的脾气也像。他小时候淘气,父亲不在家,便由姐姐管教他,手执姆妈量衣用的木尺,叫他罚跪,叉腰瞪眼的架势和父亲生气时一模一样,然而当他真的闯了大祸,父亲怒不可遏要揍他,她又跪在他身前,护着他竭力求情。 明楼的下巴搁在阿诚头顶上,过了许久,听到阿诚轻轻叫他大哥他脖子僵了。 明楼这才发觉,伸手按在他肩上,揉捏后颈。 明镜偏过头来望着他们笑:“算上这一回,我给你们三个都缝过衣裳鞋袜了。” “我的最多。”明台事事都爱争第一,这一项也要拔得头筹。 明镜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得特别开心:“明楼的最多。” 明台失望地啊了一声,阿诚仰起头去看明楼,明楼瞅他一眼,他低下头,抿嘴偷偷地笑。 “来,穿上试试。”明镜收了最后一针,咬断线头,把鞋子递给阿诚。 阿诚跳下地,扶着明楼的肩,脚滑进鞋子,明楼的手指在后跟轻轻一勾。阿诚走了两步,鞋子正好合脚,只是左右两只鞋已经大不一样。 明镜让他把另一只鞋脱下来,依样贴上了皮面子。黑色布鞋拼嵌深褐色牛皮,看着像是换了一双新鞋,还是摩登的拼接款式,阿诚欢喜得不得了。 明台有些羡慕,围着他左看右看,一本正经地评价:“挺好看的。” 他想到了上次在永安公司看到的双色拼接牛津鞋。等回到上海,一定要把那双鞋子买下来。 “别出去玩了。”明镜吩咐他们,“晚上要到明堂哥家里吃酒席,谁不听话,就不带他去。” 明台撅起嘴朝阿诚看,阿诚已经乖乖点头,伸手去拿搁在桌子一角的线装书那是明镜先前看的诗集。 他心道不好,果然明楼开了口:“昨天布置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大姐,我饿了。”明台突然嚷起来,愁眉苦脸地揉肚子,“很饿很饿。” “饿了呀?”明镜笑着看明楼一眼,揭开条案上的食盒,“吃个青团垫垫肚子吧。” 两个小的一人得了一只青团,坐到屋檐底下去了。 明楼无奈:“大姐,你不能这么惯着他。” “难得来趟苏州,就让他们开开心心玩嘛。功课的事情回去再说,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明楼诧异道:“我小时候读书,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镜瞥他一眼:“你是你,他是他。” 明楼没话说了,坐在桌旁看她收拾针线。 明镜把棉线缠绕在小纸卷上,线头塞到底下,细针归进铁盒,叮叮地响。圆铁盒原是香粉盒,一打开,迎面扑来一股幽凉的香粉气。 明楼眼尖,在一堆针线里拣出一只圆环:“这只顶针是不是姆妈用过的?冬天缝被面子戴在手上。” “你记得呀。”明镜惊讶。 “记得一点,这只针线盒也是她的。我当时很小,坐在床上看姆妈缝被子,她用的是最粗的棉被针。”明楼在盒子里扒拉,果然寻到了那几根长针,“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呀,这么多年过去了。”明镜喟叹,又看着他笑,“以前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少爷,现在也懂得照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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