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雨霂倒是并不忌讳被人叫全名儿,她坐正了,合拢衣袖,目光含蓄地落在问话之人的脸上,说:「佳人?大人说的是自己吗?」
那人挑眉沉默,半晌憋出来一句:「不算吗?」
闹别扭是吗?还能怎么着?不过是一个字,「哄」,而已。关雨霂忙点头称是:「算算算。」
方致远拧起了眉心,额上的汗滑落在发丝中,没人能看见,她拍了拍桌子,问道:「你是看不上苏棣的酒呢,还是看不上我挑的这地呢,还是看不上我呢?」
使性子是吗?还能怎么着?不过是一个字,「从」,而已。关雨霂忙摇头认栽:「不敢不敢。」
方致远抬手斟满那不曾未沾过酒的玉盏,扬声说道:「那你便是没这本事咯?」
这玉盏本就是一对。不可一个独醉。
那杯酒中不偏不倚地映了一轮满月,就此掀起一阵阵香浪,含着溪畔桃花初绽之芬芳,颜悦色地发来一封邀约,了无寻常玉液咄咄逼人之势,颇有任君自取之意。关姑娘傲气,不多言语,拿着杯子就喝尽了。
方致远眉一抬,心想,哦?今日倒是给面子。
关雨霂并非从未沾过酒,只是不喜欢喝罢了。旧时家中不常有酒,逢节会客之际,亲旧偶提来一壶好酒,相约于庭,同阿爹在院中摆座小酌一番。她那时好奇,趁众人走远,偷尝杯中剩酒,除了辣,不曾品出别的什么来,当真不如诗歌中所述那般令人忘忧。后来她不甘心,每过一两年,都会再去试试酒的滋味,可她仍旧不懂,这酒,到底好在何处?可不知为何今日这酒,不似往日幸辣猛烈,竟温温热热入了喉,清清爽爽,口味回甘。她一时没从酒的顺畅中回神,捏着酒杯,不语。她想,或许她早就醉了,不然,也不会觉得这酒似甜茶了。
关雨霂一早从山中小店的沦陷之中缓了过来,她亦是经历了从温热到清冷这一番轮回。哪个官,她如今确是明白了她口中的官,却想回问她一句,哪个官。她问不出口,答案亦不重要,她知道心里有她,无论何种答案,都抹不去那个声音。
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在她的手摸上她的衣袖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是害怕,却想触碰。
不论啼笑,不论是非。
是知前路漫漫,却仍想要走一遭。
不记得失,不记后果。
她忽然感到此刻同两年前在火器库中十分相像,只是她已经不是头一回爱过什么人了,她知晓因,明白果,尝过了甘甜,也受得住苦味。她原本虚无的手,好似在一夜晚风之中孕发了气力,生平头一次,想自己握住个什么,心中凝尘,身上掣肘,随即豁然而开,天地都通透明晰了。
她在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度过了漫长的年少,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当归何处,终有一日,终有一束光折了进来,令她拨云见日一般寻着了方向。
此刻她觉得活着是那么的真实——
再无牵丝。
耳畔的呼吸声是那么的真实——
再无游离。
落在那人眸中的自己是那么的真实——
再无旁骛。
旁的一切,都好似远了。
哪里说得清,这番是清醒,还是又一次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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