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绶监管事,杨高孟。” “印绶监。”杨希圣短促笑了一声,显然是看不起他,“公公也姓杨,倒是很有缘分。” 接着他坐到一旁,挥手让那管家出去,等屋中只剩下两个人时,才慢悠悠道:“不知道家兄和公公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杨高孟冷着脸道。 “既然没有关系,公公来这里做什么?总不会是替皇上来传话的罢!” “我来请杨大人查一件事。” “什么事?” 杨高孟冷冷道:“不方便说。” “是不方便说,还是不好意思告诉我?公公不会是为了自己的私事来的吧。” “……” “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家兄如今的地位,莫说是印绶监的人,就算是司礼监的黄公公,也得给家兄几分面子。” 说到这里,杨希圣用余光快速瞥了一眼他,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摩挲桌上的青瓷杯子。 “公公要是因为小事而来嘛,到底是旧人,朋友总是老的好,兄长不在,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管家和弟弟都是这副怠慢又敷衍的模样,可见杨宪发迹以后的态度。他是真的不将杨高孟看在眼里了,也是,区区一个印绶监的管事,若不是正好赶上丹书铁券发放,又恰好被派到广东番禺,哪里值得杨宪亲自拉拢? 现在事情已了,就算翻脸不认人,自己又能怎么样。 能进到府中,由那该死的管家招待,说不准都是顾念旧情了! 杨高孟几乎要拂袖而去,但终究还是忍住情绪,轻描淡写避开杨希圣的话不谈:“圣上纳妃熊……” 杨希圣打断了他的话,一脸不耐烦:“圣上娶谁关我们杨家什么事?杨公公,你要是来谈这些,我看我们就没有必要再聊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不要说杨高孟是个敢阉了自己的狠人——从这个角度来讲,宫里的太监没有不狠的,他们失去了一样东西,总要得到什么。 杨高孟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今日的种种不顺和被背叛的愤怒一起涌上心头,眼前的杨希圣又是何等浅薄之人:“那好,我看我们确实不用再聊了,凭你也配在这里和我说话,我虽是个太监,也有品级,靠自己的俸禄过活,你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当了宰相。天下焉有如此厚的脸皮!”文华殿里的太监 黑着一张脸,杨高孟回到宫里。 离开杨府后,他又想办法找了一些人,结果没一个能成事,谁也不知道熊家是怎么了,他们家走狗屎运的消息倒是传的满京城都是。 他算是看清了,宫外这些大臣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平日里从他们身上捞点银子还好说,真有事要托付,一个比一个没用。 算来算去,想往上爬,还是得靠自己! 领了两份饭食,杨高孟回到自己的屋里,开了窗户透气,坐到了门边的台阶上,一边扒着饭,一边看着外面飘荡的雪花。 “回来了。”苍老的声音自里间传出来。 “回来了。”杨高孟道。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太监慢慢挪出来,杨高孟放下饭去扶他,脱下了自己的披风叠成三叠,垫在旁边让他坐下。 “什么时候下起来的?”老太监问。 “没下多久。”杨高孟把另一份饭递给他,“回来晚了,厨房只有这些剩米,我放了点青菜,就这么吃吧。” 老太监伸出满是老人斑的手接过筷子和尚还温热的饭食,一口口吃了起来,小小的屋子前安静得很,谁也没有说话,偶尔有寒风将雪花吹进他们的碗里。 最后一粒米送进嘴里,老太监把碗放到一边,轻声道:“在外面受委屈了?” 杨高孟鼻子一酸:“没有。” “那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有宫外的差事,我去宣旨了。” “宣的什么旨?” “圣上要纳妃。” “哦。”老太监道,“纳妃……妃子家里出事了?他们是不是瞧不起你?”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老太监眼睛昏花,早已看不清东西,他伸手摸向杨高孟的头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哪怕当初叫你饿死了,也不该让你进宫做阉人。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这话放到太监身上,也有几分道理呐。” 杨高孟沉默片刻:“我饿死了,我娘怎么办?” 老太监不说话了,慢慢把手放下。 杨高孟反而扭身,顺着他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将老太监扶起来,搀着他往屋里走去,里面燃着一盆炭,虽不能温暖如春,也比酷寒好上许多。 “要是没有我,你早就冻死了。”杨高孟道,“我饿死了,他们会给你发炭吗?你这把老骨头架子,去哪里领饭?不把筷子插到鼻孔里就不错了。” 老太监笑了,是那种慈祥的笑:“看来你的用处还真大,好孩子……” 安顿好老太监,杨高孟取来井水洗了碗,捡起台阶上的披风穿好,踩着雪向印绶监值房走去。 路上一阵狂风,吹动树枝疯狂摇摆,雪花飞到杨高孟脸上,好像密密麻麻的冷针,举目望去,天地间昏昏沉沉,只有白茫茫的大雪在飞舞,踩过的脚印被风一吹,很快散开,翻滚着向后涌去,杨高孟回头一看,来时的痕迹全然不见,他只有向前。 前面的路也无踪无迹,但他只有向前。 远远的,他看到印绶监的值房门口有一道黑乎乎的身影,心里一紧,还没走到跟前,只见那影子果然迎了过来,这人已冻得脸色发白,张口问道:“是杨公公吗,太子爷要见你。” ——— 春和殿里烧着地龙,门口屏风外面加燃了几盆炭,温暖极了,殿外灯笼的光芒顺着窗户的格子照进来,在地砖上投下朦胧的影子,杨高孟一进去,就有小太监接过他的披风,递来一双新鞋叫他换上,以免把泥水带进殿去。 杨高孟弯腰换了鞋,任凭几个人将他折腾干净,他已经想不明白状况,索性不去思考了。 正当他等着搜身时,却发现小太监们都退下了,竟好像不在乎他有没有携带凶器。 吱呀一声,他背后的门开了,杨高孟伸出去的脚悬在空中,慢慢落下,转身看去。 来的人是魏忠德,他已经脱了斗篷,只在发丝沾着雪花,低头拍了拍裤腿,才发现杨高孟似的,抬眼道:“怎么不进去?” 杨高孟惊觉魏忠德竟有一双丹凤眼,从下往上看人的时候,没有身处劣势的谦卑,只有一股邪性的傲气,眼尾的弧度像是铁钩子,勾得人皮开肉绽。 他什么也没有说,一步步进去了。 进殿先是一排排的书架,熏香冉冉,烛火摇曳,天南海北的贡品,因着皇帝从不吝啬,堆满了太子的库房,有资格放在文华殿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正中桌后的椅上没有太子,杨高孟正准备跪等,突然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杨宪的府邸怎么样,有没有紫禁城漂亮?” 杨高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裤管里的膝盖顿时见血。 “回殿下,没有,杨宪的府邸比不上宫里半点。” “没有?”朱标复述了一遍,“你跪那么急做什么,一会儿还站的起来吗。” “奴婢能站起来。” 朱标走到桌后坐下,把手里的一沓新纸放下,咔嚓一声剪短烛芯:“说说吧,熊府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杨高孟的汗直往下流,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了魏忠德的意思,也第一次把那个好运的小子放进眼里。他可能是没有自己聪明,但绝对比自己要“懂事”,笨有笨的好处,呆有呆的妙法。做了太监,就是皇家的奴才,要想往上爬,只有靠着主子! 再如何找外面的大臣,也是没有用的。 那些大臣读的虽是孔孟之道,却自视甚高,把太监们放在眼里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太监是宫里的人! “为什么不说话?” “回,回殿下,奴婢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点都没有?” 杨高孟的头还贴在地上,眼睛直勾勾望着青砖:“有,有一点。奴婢发现熊义与其妹十分紧张,似乎并不欢喜。” 朱标想了想:“还有吗。” “没有了。” “嗯。”朱标应了一声,把桌上的玉石镇纸翻过来立好,“你有什么想法?” 杨高孟现在是有什么说什么:“奴婢以为,熊氏可能已有身孕,急着承宠。” 朱标笑了:“他们还不敢做到这种程度。” 杨高孟的汗滴到地上,在温暖干燥的环境里,留下一个深色的点子:“这,也许熊义打了什么算盘。” 朱标望着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当初在六科廊耍手段,让魏忠德跪了一夜,知不知道黄禧是怎么和他说的?” “奴婢知道,黄公公说,天下没有那么多好事。” “那你说,你去熊家宣旨算不算好事?” 杨高孟不知道应该怎么答:“回殿下,奴婢知道错了。” “没人说你有错。”朱标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是你去熊家?” “奴婢……”杨高孟突然福至心灵,“因为奴婢收了杨宪的银子,有人将奴婢看做是杨宪的人。” “说对了一半。” 杨高孟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冒出来,他决定赌一把,而在他决定之前,他的嘴比脑袋还要快,脱口而出:“另一半是殿下要奴婢去的!” “聪明人。” 这时魏忠德拎着一壶热水进来了,朱标便拿扇子指着他:“你比这个人要聪明多了。不过他还小,再长一长,兴许能开窍。” 朱标还没有魏忠德大呢,但是也没人敢提什么异议。 魏忠德道:“主子喝茶。” 朱标道:“不想喝,你去给六出白送一碗骨头汤吧。” 魏忠德走了,朱标又望着杨高孟:“我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事,大家都想往上爬,这本没有错,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奴婢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杨高孟壮着胆子抬起头。 朱标却说:“得了吧,这道理说起来容易,父皇尚不能做到,何况是你,何况是我。” “是。”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长处?” “回殿下,奴婢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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