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伦一声不响,车已四平八稳地驶到了我家楼下。不,应该说,我娘家的楼下。今晚,我在亲娘的命令下,回来吃饭。
我妈一开门,看见孙佳人,一愣:“哟,佳人也来了?”我揽着孙佳人进了门:“是啊,我们一家三口。”“说什么呢,这孩子。”我妈一巴掌招呼在我的屁股上。郑伦第三个进门,一鞠躬:“妈。”我努了努嘴:看来,没有自己的住处的我们,注定会有其中一个人须展现这狗腿子的风范。
我爸我妈,外加我和郑伦,再外加孙佳人,五个人围着饭桌大眼瞪小眼。我一天劳心劳力饥肠辘辘,闷头吃饭。我爸我妈看出孙佳人心事重重,所以不好糙率开口。至于郑伦,他一向好在岳父母面前化身小绵羊。
半晌,我爸才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出来:“我下周二出差,走半个月。”
“哦。”我口含黄瓜炒虾仁中的虾仁,咕哝了一声。
“爸,放心吧。我和小仙会过来陪妈住几天。”说这话的人,正乃郑伦。而这话,真是说到我妈心坎儿里了。她笑着点点头:“好,好。乖,真乖。”我一身鸡皮疙瘩:乖?亏我妈说得出口。郑伦他是二十五岁,又不是五岁。不过,我也真是乐于回家住几天,避一避那既重男轻女又以大欺小的奶奶。不知道她现在在吃什么,是馒头豆包,还是花卷糖三角?不过不管是什么,绝对至少吃俩儿。
我正想着奶奶,我妈就问上了:“小仙,你有没有好好照顾奶奶、帮你婆婆多干活儿?”一听这话,我和郑伦双双停止了咀嚼。我没照顾奶奶,而且,看她目前那精气神儿,好像也不需要我照顾。至于我婆婆,我倒是正计划着帮她干活儿。“有啦,有啦。”我连声敷衍。“妈,我妈和我奶奶都可喜欢小仙了。”郑伦这话半真半假,再一次直击我妈的心坎儿。其实,当妈的哪里在乎女儿有没有多干活儿,她只是希望我被人喜欢、被人善待而已。
我妈心里一美,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她扭脸就问孙佳人:“佳人,你和焦阳没再吵架了吧?”孙佳人一直小口小口地吃着,跟小鸡啄米似的,闷头道:“不吵了,和好了。”我妈也辨不出真假,大呼“这就好,这就好”。我给孙佳人夹了块儿排骨:“快吃,不然都被郑伦吃光了。”我妈向着郑伦:“哎呀,锅里还多着呢,敞开了吃啊。”孙佳人先对我投来感激的一瞥,后才把排骨放入了两排牙齿之间。我们女孩子的心事,只有我们女孩子自己才明了。
我和郑伦把孙佳人送回了家,虽然,焦阳再没给她打过电话,并且始终像我一样,没有用过除了自己电话之外的任何电话找过她;虽然,我没有把握,焦阳是不是真的想找回她,但我还是对她说了:“有事好商量,别动不动就跑。你跑得了一天两天,跑不了一辈子。”孙佳人本来就不想跑出来太久,所以一听我这话,立马下了台阶应允了。
鉴于孙佳人和郑伦对我和焦阳的看法,我和郑伦把孙佳人送到了她家楼下就止步了。临了,我揪住孙佳人问了一句:“老赵为什么k你?”孙佳人整个人委靡下去:“他和小樱桃的事暴露了,他成心找我的茬儿。”“你说出去的?”我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怎么会?我怎么会自己往枪口上送?”孙佳人又直了腰板。“那是怎么传出去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成了那替罪的羔羊。”说完,她的腰板又佝偻了。
晚上,我趴在郑伦的身上:“怎么办?焦阳和孙佳人凶多吉少。”郑伦因为我的体重而呼吸艰难:“婚,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咱俩的婚姻,也是咱俩爱情的坟墓?”我的耳朵贴着郑伦的胸膛。
“媳妇儿,坟墓不可怕。可怕的是,两个人中一个想出去,另一个却不想。”
“嗯,一个诈尸,一个死不瞑目,是够可怕的。”我说得自己脊背凉飕飕。
“嗯,可要是两人都安安分分的,坟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住哪儿不是住啊?”
“夫君所言甚是啊,两人都安分,不就相当于合葬吗?多温馨。”
“娘子真是好想象力啊。”郑伦笑得胸膛直颤。
“夫君,你可愿意安分地与我合葬在这段婚姻之中?”我娇滴滴地道。
“嗯,啊,这个,咳咳。”郑伦开始打哈哈。
接着,我将头颅扬高,再砸下,正砸在他胸口。他嗷嗷叫了两嗓子,屈服了:“愿意愿意,娘子我愿意。”
第十八话“舍己为人”的狐狸精
第二天一早,我抓紧时间在奶奶的馒头片还没出锅前,就溜出了门。我并不是有多么多么懒惰,我只是不甘于在朝气蓬勃的大清早,就去迎战一口铁锅。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郑伦在我身后追,追得踉踉跄跄的。下了楼,我给他抹去了嘴边好像是干涸了的牙膏沫的白色物质,说:“你不用这么着急,反正你奶奶也不会让你刷锅。”郑伦为我打开车门:“你以后也别着急了,今儿晚上我就跟她说,不许再让你刷锅。”我坐上车,嚷道:“别别别,她是长辈,吩咐我这小辈干点活儿,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啊?”郑伦也上了车:“嗯,嗯,还是我媳妇儿最明理。”听了这话,我就傻眼了:圈套,百分之百的圈套啊。这姓郑的,压根儿就没打算去批判他奶奶。
小甜又迟到了,将近十点时,她才姗姗现身,嘴里还叼着根儿油条。我怪腔怪调:“哟,这都几点了?炸油条的进军午餐市场了?”小甜可不理会我这套,依旧笑嘻嘻的:“姐,不好意思啊,今天我闹钟没闹。”我不理她了,闷头对付我手上一件扣子与布料一线牵的衣服。我想好了:那批残次品那么搁着也不是回事,修修补补后打折出售,才是出路。
小甜把脸凑过来:“姐,你干吗呢?”我连眼都没抬:“钉扣子呢,看不出来啊?”“啊?可是姐,你这活儿也太糙了吧?”小甜怪叫道。一听这话,我白了她一眼:“再糙也没你脸皮糙,动不动就偷懒。”小甜咯咯一笑,咽下最后一口油条,假模假式去整理假模特的假发了。我呵斥她:“把手上的油擦干净了啊。”
我把店面交给小甜,自己躲入试衣间里继续做女红,毕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并不乐于让客人见识到本店的货品须经过二次加工。我fèng了才没两针,就有人找上门来了。我只听那人说:“哎,你们店老板呢?前两天我交了她订金,今天我过来取衣服。”顿时,我真想锁上试衣间的门,说什么也不出去,不过,小甜可嚷嚷开了:“姐,姐,有这事儿吗?”我不得不探出头:“啊,您来了啊。真是不好意思啊,那批货在路上耽搁了,明天才到。您也知道,我这儿的货都是千里迢迢从广州过来的,保不齐路上出点儿什么岔子,是吧?还请您多多担待啊。”由于心虚理亏,我的面目显得格外谄媚。
通情达理的客人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小甜来揭我疮疤:“姐,那大包里不是新货啊?”我抓挠着头发:“是,可惜是残次新货。刚才那客人订的那件衣服的里衬犹如湖面上的涟漪,你叫我如何拿给她?”小甜眼神直愣愣的,估计在思考什么叫涟漪。
中午,“小仙女装店”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同时,他一度也是这里的常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蒋有虎,我的蒋大哥。
蒋有虎推开店门前,我正在以老板的姿态对员工小甜训话:“你说说,这事你怎么负责?这笔钱咱可以不赚,但这信誉,咱赔得起吗?”我之所以说了这番话,是因为刚刚一个客人在试衣服时,竟从衣服口袋中摸出了一片瓜子皮。客人撂下一句“你们这儿卖的是二手货吧”,就扬长而去了。无须进行dna检验,我也知道这瓜子皮是小甜的杰作。小甜耷拉着脑袋,终于不再嘻嘻哈哈:“姐,对不起,我真是不知道,我怎么会把瓜子皮嗑到那儿去了。”
“我现在就在想啊,我这店到底已经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今天是瓜子皮,明天会不会出现尖椒和香菜啊?”小甜爱吃陕西特色肉夹馍,更爱夹大把的尖椒和香菜。听我这么说,小甜眼圈竟红了:“姐,你干吗这么凶啊?”这时,蒋有虎推门进来了。
我一愣:“蒋大哥,你怎么有空过来?”我心想:我和郑伦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莫非他还对我念念不忘,趁着午休这点儿空当也要来再睹睹我的芳容?蒋有虎也一愣,不知道店中气氛为什么如此凝重,他心目中的女神唐小仙如此凶神恶煞。他嗫嚅:“我,我到附近办事,顺道过来看看。”这时,小甜抽泣了,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唐小仙心软了,软得就像一块硬土块泡了她小甜的泪水,化作了软泥巴。我正欲开口化解僵局,蒋有虎倒抢先了一步:“小仙,你这是干什么呢?”我老实巴交:“我,我,她做错事了,我批评批评她。”“多大的错事啊,至于吗?你看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凶成什么样了?”蒋有虎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对我说出这等话来。而小甜那边,哭得真是小雨转大雨,大雨眼看就要转暴雨了。
我张了几下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蒋有虎这见色忘义的东西,一看见水灵灵的小花,立马就与我这老树皮划清界限了。瞧他那对准了小甜的色迷迷的目光,我真是替他不好意思。多大一把年纪了,想老牛吃嫩糙啊?
“这位哥哥,我没事。是我不好,你别怪小仙姐,小仙姐是可好可好的老板呢。”小甜说得娇娇怯怯、酸酸甜甜,听得我不仅心软,连手脚也软了。而身为男性的蒋有虎,连骨头也软了苏了,他好不容易才正色对我说道:“小仙,你看看,这么好的小姑娘,你上哪儿找去?以后可别再凶人家了啊。”就这样,这件事的结局由于蒋有虎英雄救美,而变成了我唯唯诺诺,说了句“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我离开“小仙女装店”时,蒋有虎竟还不打算离开。我问他:“走吗?一块儿吃饭去?”他竟说:“我还不饿呢,你先去吧。”我翻着白眼自己出了门:这老牛,不饿是假,想吃嫩糙是真。
下午,我又光顾了那老么老么大一片的服装批发市场。溜达到腿如灌了铅般重时,我出手批了两家的货,总共五十八件,以填补我店内近几日来只出不进造成的空缺。我打电话给郑伦:“夫君,来接我一趟吧。”郑伦拒绝了我:“小仙,我这儿走不开啊,等会儿我得去谈一个橱柜代销的合同。你自己打个车吧。”我正欲应允,去招呼那离我不远、一直像盯猎物一样盯着我的搬运工,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非郑伦声的男声:“郑哥,嫂子要用车啊?用不用我帮你跑一趟?”我过滤掉耳边的嘈杂,分辨出那男声出自吴哲之口。我又听郑伦对我说:“哎,要不我让我们这儿小吴接你去?”我眼珠子转了三圈,说:“那好吧。”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吴哲这么巧就在郑伦身边,既然他又如此积极,那我也无须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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