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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傅天浪只道自己的弟弟平日嚣张跋扈是有的，但从不疑心他会杀人，故不曾多心，只道这教坊上下几百人，鱼龙混杂，出了什么歹人，借机掩埋也是有的。这尸体挖了，傅天浪却总是心神不宁，一个人独自凭栏，看着夏日微风中层层叠叠的竹叶浮动，好似一片碧青的浪。将近傍晚，却见青色的竹林中钻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步态阑珊，似受伤的寒鸦。

那人走近，原是傅天略。傅天浪见傅天略的脸色比早上犹为苍白，忙道：&ldo;你是怎么了？&rdo;傅天略只道：&ldo;我自小遭离丧，都是长兄为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虽然贪利忘义，但对您的恩德是片刻不敢忘的，只恨此身单弱，无以为报。&rdo;傅天浪忽听得他这样哀切的言辞，也心痛起来，只道：&ldo;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rdo;傅天略又叹道：&ldo;我这人做过许多坏事，却从不后悔，最悔的反而是自己做的好事。想必是上天不肯让我从善。&rdo;傅天浪听他这等言辞，十分心惊，只道：&ldo;略儿，你到底是怎么了？&rdo;傅天略便道：&ldo;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但求兄长一事。&rdo;说着，傅天略双膝一弯，便跪倒在地，对天浪再拜。天浪忙要扶他，又说：&ldo;你这样倒吓着我了！&rdo;傅天略满心酸楚，眼中却竟滴不出一滴泪来。他又挺起身板来，跪着捧出了一封口密信，道：&ldo;我有一事，事关玉郡王府的命脉，须得是玉郡王亲启，请兄长把此信亲手交给他。事关重大，我只能托付兄长，若是旁人，我是断然不敢信的。&rdo;傅天浪闻言，颇为纳罕，只道：&ldo;是什么事？这样要紧？&rdo;傅天略道：&ldo;兄长请立即送信，事不宜迟。&rdo;傅天浪见他言辞恳切，也不忍拒绝，便取了信，与云枕一同赶往了玉郡王府。

说起来，这还是傅天浪头一回到玉郡王府来。这玉郡王府高门大户，气派不凡，傅天浪从轿上下来，与云枕一同奔到了门前，那守卫见傅天浪似是贵人，便客气地问他来历。傅天浪忙报了姓名，只要见玉郡王。那守卫听得他是傅天浪，又十分惊讶，却道：&ldo;郡王并未回府。&rdo;傅天浪便急忙问道：&ldo;那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rdo;那守卫又说：&ldo;小人如何知道？&rdo;傅天浪思忖一下，又道：&ldo;那请为我通传，看能否见得上郡王妃？&rdo;守卫却道：&ldo;你要求见哪一位郡王妃？&rdo;傅天浪想起郡王常说黄氏贤淑、狄氏骄纵，便道：&ldo;黄郡王妃。&rdo;守卫却道：&ldo;芩夫人素日又不爱见人的，且府里管事的都是狄夫人，你不如见狄夫人，怕还容易些。&rdo;傅天浪却道：&ldo;但求大哥通传一声。&rdo;便又赏了银子，那守卫收了银子，又因知道傅天浪与郡王关系匪浅，只好答应了，又说：&ldo;芩夫人内敛好静，未必肯见你。&rdo;

不想，过了一阵子，那守卫回来又说：&ldo;公子果然是有脸面的，芩夫人有请。&rdo;傅天浪方请人引路，一路走进了外书房，却见外书房种满竹子，又有阁楼，竟与自家的阁楼十分相似，不禁纳罕：&ldo;不想金玉有这个心。&rdo;他又上了楼。因女主人见外客，故四面开门，廊上站着书童、侍人，黄芩一身水绿色纱衣，斜倚美人榻上，手里摇着团扇，傅天浪观她是貌若西子，状如太真，眉如远山，目似含情，真是个大美人。傅天浪却也顾不上欣赏她的美貌，只拜见了她，正要说话，却听见外头侍从们猛地下拜，给秋夫人请安。那傅天浪扭头一看，又见一华衣美妇款步而来，脸上略带嗔色，见了傅天浪，只是冷笑。傅天浪也忙拜见了她。

狄秋方笑道：&ldo;我可受不起！听说你见了郡王也不拜的，我什么身份，哪敢消受呢？&rdo;傅天浪也不好说什么，只道&ldo;不敢&rdo;。狄秋缓缓落座，并不令傅天浪平身，只要他跪着。黄芩便道：&ldo;姐姐跟你说笑呢，快起来吧。&rdo;说着，黄芩又赐坐。傅天浪只站了起身，却不敢坐，只道：&ldo;鄙人此番前来，是有要事见玉郡王的。只是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rdo;狄秋闻言，冷笑道：&ldo;好笑、好笑！从来都是我们问他去哪儿的，你反来问我们！&rdo;黄芩便道：&ldo;玉郡王今日赴宴出门，至今未回。若不在你那儿，大约是回了尊王府罢。若有什么事，不嫌弃咱们妇道人家的话，和咱们说也是一样的。&rdo;傅天浪苦笑道：&ldo;怎敢？怎敢？多谢郡王妃赐教，那鄙人便去尊王府便是。&rdo;说着，傅天浪便要告辞，狄秋却冷道：&ldo;你倒是来去自如的。想必玉郡王不在你那儿，就必定要在咱们府上，否则就是要你去闹的。&rdo;

傅天浪又道：&ldo;不敢。&rdo;狄秋厉色道：&ldo;我劝你消停些，自己没脸犯了人命官司，要来求郡王摆平。难为你张得开口，真是恬不知耻，我也为你羞愧。&rdo;傅天浪闻言，颇为惊愕，只道：&ldo;夫人所言实在令人惊心，可鄙人实在不明白。&rdo;狄秋便道：&ldo;你少装模作样，我已知道，你们两兄弟蛇蝎心肠，把连积云毒死了，如今事发，又要郡王给你遮羞，我们可不干这样的脏活，你自己滚回去，等死去吧！&rdo;傅天浪不想狄秋一个闺秀说话如此粗鲁，更不明狄秋所言何事，听得是云遮雾罩的，只是又想起刚才傅天略的形容，倒是和狄秋这话对了景，不觉心凉了半截。黄芩闻言，不觉脸露惊异之色，只道：&ldo;姐姐这话，不但傅教习听不明白，连妹妹也听不明白。&rdo;狄秋冷笑道：&ldo;这也是有妹妹的功劳。若不是妹妹将连积云送回傅家，连积云哪里就至于横死了？如今这尸首竟在傅家的地方被奴人挖了出来，这案又落在审讯过连积云的判官手里，可见是有天道循环的。&rdo;黄芩一时也惊住了。这傅天浪却道：&ldo;郡王妃这话差矣。这地是因我吩咐才挖的，若是我杀人埋尸，我又叫十来个人来挖，岂不是自掘坟墓？&rdo;狄秋便道：&ldo;那想必是你们兄弟阋墙，弟弟不肯信你，不告诉你，你才挖了他的。&rdo;这话正正说中傅天浪胸怀，傅天浪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煞白了一张脸。黄芩见他这样，只道：&ldo;咱们都是闺中妇人，不知道外头的事，也不好胡说。他既要找郡王，大概是有什么事，咱们难道还绑着他不让去么？&rdo;狄秋道：&ldo;妹妹心肠也太慈软了些。我这样也是为了咱们郡王，若因他们的卑鄙事玷污了郡王的名声，或是带累了郡王这可怎么是好？&rdo;黄芩却道：&ldo;姐姐说得很是。只是这傅天浪虽然是郡王的好友，但到底是个男客，又是外客，你我倒不便留他。若姐姐吩咐完了，还是叫他快走才是。&rdo;听着黄芩这话，狄秋也不好说什么，冷哼一声，暗道：&ldo;还以为是什么九尾狐狸托生的，如今看来，不外如是。&rdo;便放他告退了。

傅天浪告退后，狄秋脸上更是颜色不好，黄芩见她不肯走，必然是要发作，便另众人退下，且将屏门关上。果不其然，见众人退去后，狄秋已站了起身，大有兴师问罪之势，只道：&ldo;好妹妹，我原以为你书读得多，腹中是有计算的，不想你还只是一味附着郡王的心，任他怎么浪着也不管的。不管也罢，还要助他，助他也罢，还助他在外头养着的兔儿爷，这兔儿爷欺君罔上、杀人害命，你倒仍护着！这样说来，咱们府因这兔儿爷受罪，也是有你的。&rdo;黄芩仍笑道：&ldo;姐姐说我书读得多，但却不然，我听了一派话，到底不明白什么叫&lso;兔儿爷&rso;的，还要请教姐姐呢。&rdo;狄秋从小任性，如今当家后更是泼辣，且也常见人，故嘴里总能说些粗鄙言语，郡王爷偶尔听见她骂人也颇觉惊愕的。他又说：&ldo;一个闺秀哪有说这些的？能听懂都没几个。&rdo;狄秋没想到黄芩如此反说一句，倒显得她的失礼。故狄秋更是恼羞成怒，说道：&ldo;妹妹少避重就轻，我们说的可是正事！积云那丫头难道不是你送回去的？她也是可怜，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竟还自投罗网，没想到你竟这样狠心，推她去死。你如今听了她的死信，倒还很淡定，真是凡人所不能及。&rdo;黄芩便说：&ldo;我为什么要放了她？姐姐是听谁说的？&rdo;狄秋冷道：&ldo;你死口不认，我也没办法。只是现在是人命官司，官府不会不理的，而且这案子正好碰咱们头上，积云所言自然不能上诉于官府，但是这傅家罪犯滔天，也是板上钉钉的。&rdo;黄芩笑道：&ldo;这事听着骇人，可却没凭没证的，毕竟人命官司，总不能浑说的。&rdo;狄秋也笑了，说：&ldo;这个没凭证也无所谓，只要有嫌疑，官府拉队去抄家，总会要有大罪的。&rdo;黄芩一听便明白了，要明证傅家兄弟毒杀积云未必容易，但郡王宠爱傅天浪，他们家里怕有许多逾制的官用之物，怕还有皇室贡品，这逾制僭越之罪可大可小，若狄秋等人利用太后的愤恨，颇能将他们治死。

黄芩不觉变了脸色。那狄秋见她如此，也不觉得意：&ldo;妹妹总是云淡风轻的，不想也有风云变色之时。该不会是你也恋上了傅家兄弟的美色吧？&rdo;黄芩冷道：&ldo;姐姐可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口不择言有失身份。&rdo;狄秋见她有怒容，更为得意了，说道：&ldo;你我自然都是有身份的，怎么好跟他们一起比？你若是个好的，也该跟我一同欢庆，免得郡王爷被带坏了。&rdo;黄芩却厉色道：&ldo;你若告傅家兄弟&lso;僭越&rso;，他们若说东西是郡王爷赏的，难道旁人不顺势告一把郡王爷&lso;僭越&rso;？这罪名倒加到咱们府头上了。姐姐不要费力不讨好，搬起石头来，倒砸了自己的脚！&rdo;狄秋闻言，冷笑道：&ldo;你不必唬我！我早听说了，你当年写词谱曲让皇后娘娘分散子弟填词，暗地是为了择优者为婿。是郡王爷得了选，如今方知道，那阙词是郡王爷找傅天浪代笔的，想必也是起了出墙的心思。真是自甘堕落！&rdo;黄芩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咬紧嘴唇说不出话来。狄秋见她如此，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方施施然离去，只要等着看傅家兄弟怎么死。

且说傅天浪离了郡王府，心里总是说不出的难受，却又想起傅天略那离愁别绪之言，心中忽惊，从袖里取出险些被汗濡湿的信来，私自拆开了，只展开一看，真真心惊，原来这信上空无一字，傅天浪只暗叫不妙，忙命车驾回府。那马车轮子忙忙的滚动，一路往花街驶去，却未至花街，已听得人群骚动，哭声震天，傅天浪掀起车帘，忽见眼前天色将晚，远远的云已是深色，却染上了灿烂红光，然而这红光非晚霞，却是火光冲天。那云枕已问了人，满头大汗地回道：&ldo;不好了！咱们教坊后院起火了！&rdo;傅天浪脸色大变，忙让车夫快快的往教坊那儿去，那车夫却说：&ldo;好大爷，你别坑我了，那儿失火了，马车怎么过得去？&rdo;傅天浪忙下了马车，只要步行回去。那云枕却道：&ldo;那儿正救火呢，人多晦气重，主人家身子弱，过去怎么好？&rdo;傅天浪却含泪道：&ldo;我弟弟还在里面，我怎么不过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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