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容靠在桌上,捏着宣传单傻乐,抬手摸成片的胸肌腹肌,好像亲手抚触周柏。宿舍门吱嘎一声,挎着相机的人推门闯入,四下打量一圈:“柳鸿,程容在哪?” 我在这啊。 程容迈步向前,想要触碰对方,手指却恍若空气,直直穿透身体。 怎么回事。 “走了宝贝”,周柏走到门边,弯腰抱起肉嘟嘟的小孩,“他不在这,我们走吧。” 木黑黑藕段似的胳膊挥舞起来,啪啪拍打周柏:“坏爸爸,不要爸爸,不要黑黑,坏爸爸不要我们!” 怎么会? 怎么会不要你们? 程容向前一扑,透明的手指幻出实体,他五指成钩,牢牢抓住周柏。 “放手”,周柏抬臂一甩,恼怒回头,“还回来干什么?你跑啊,能跑多远跑多远,看谁有精力找你?” “我” 程容嗫嚅两声,嗓音压在喉口,不想抽回手指。 “还要经历多少,你才会明白,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周柏抱紧木黑黑,口唇抖动,满眼是恨铁不成钢的悲哀,“程容,我彻底懂了,我周柏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以前不会在意,以后也不会在意。我在你那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条狗都不如!” 程容猛然睁开双眼。 掌下苔藓打滑,两条腿抖如筛糠,木黑黑乖乖躺在腹中,偃旗息鼓躺着,像在蓄积最后的力气。 衣服湿的能拧出水来,背包硬邦邦浸饱了水,沉沉扯坠后背。 不知昏迷多久,连雨点都变小很多,程容撑壁起身,踉跄挪动两步,把肚子一圈圈捆回腰上。 他茫然站着,几秒后“啪”的一声,狠狠给了自己一掌。 右半张脸瞬间肿起,火辣辣的疼蔓延而上,直蹿到脑壳中去。 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程容你疯了吧,自暴自弃一尸两命,让木白白和木黑黑怎么办? 遇到事情只知道跑,从来没想过解决,不断让亲人收拾烂摊子,谁能一直容忍这些? 前几天去市场时,他莫名其妙多办张卡,鬼使神差塞进手机。 他背靠石壁,把背包甩在地上,脚踩拉链拼命一拽,手机咕噜噜滚到地面,被他拾起按开免提。 不到三十秒,周柏急迫的声音挤出听筒:“怎么了容容,身体不舒服?” 程容摸摸肚子,抹了抹脸上的泥汗,轻笑出声:“木白白,你回来我们一起过去。” “我去谈客户,你” “你去谈什么客户啊”,程容把手机塞在胸前,抓住藤蔓往坡上爬,“没有我牵线搭桥,没有我做项目资料,客户能谈成吗?” “” “我看到你隐藏的信息了,也知道你要过去见谁”,程容一步一个脚印往外迈,脚踝到小腿满是泥泞,“我是木黑黑的亲生父亲,无论你们要做什么,也该让我知道。” “不行,你还是在家等着,你的身体” “我有预感,木黑黑出来,也就,这两天的事”,程容爬到坡顶,大口大口喘气,努力停止腰背,“我生不出来,你让人把它剖出来。” 程容没和周柏说过,他不能再做手术的事,周柏只知道程容根本不会生产,他咬牙从中途跳车,火急火燎往家赶。 仅剩的力气支撑程容走回家里,他脱下衣服洗澡,把脏衣服整齐叠起,塞到角落中去。 他像即将油尽灯枯的火芯,燃起最后的微光,把自己打理干净吹干头发,换上宽松的衣服,又扯下另一半窗帘,牢牢扎在腹底。 “木黑黑,给容哥哥听好了”,程容摸摸肚皮,和木黑黑约法三章,“我要出去办事,事情办好前,你不准再折腾我,等事情办完,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知道了吗?” 木黑黑动都没动,也不知答应还是没答应。 “你这小崽子,给容哥哥下降头了?”,程容拍拍肚皮,坐在门边等周柏,“还是我产前抑郁了?脑子里缺根弦,整天不知在想什么。” 可能是他移动太迟缓,也可能是周柏太心急,他在门边刚刚坐下,周柏就破门而入,抬眼向外面看:“窗帘呢?窗帘被你扯掉了?” 程容没想到他一进来先问这个,眼睛不自觉往腹上飘:“阳光太亮,刺眼睛。” 外面乌云密布,周柏低笑两声,抬脚走到衣柜边:“衣服少了不少,墙角还有脏衣服。程容,你出去耕地了?” 程容小心躲闪周柏的目光,扶臃肿腰腹起身,推后者向外走:“这些小事不要在意,你和我姐约的几点?再不走来不及了。” 本来坐公交可以按时赶到,但因为来回耽误时间,只能坐出租过去,程容一路戴着假发捧着肚子,高领毛衣变成遮面的纱,挡住他大半张脸。 腹底依旧疼痛,但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两人的默契也不用问发生了什么,程容靠在周柏肩头,手指抓着周柏骨节,一根根摩擦过去。 “害怕吗?”,周柏抬眼问他。 “我说不怕你信吗?”程容嘿嘿傻笑,用力分开两腿,让肚子不那么沉坠,“刚才做了傻事,特别二,想想就二,我肯定被木黑黑这小子下降头了,多亏你在最后关头把我抽醒。” 周柏捏紧程容手指,手臂向上挪挪,捏小猫似的,掐住程容后颈:“我能猜出个大概,程容你个怂货,是不是想跑的远远的,让我们找不到你?” 程容连忙去抱周柏掌心,小心翼翼放上肚皮:“没有,真没有,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那傻事,哎一会过去,你在外面等着,我和他们谈,谈不拢你再进去,好不好?” “你能怎么谈?”,周柏眉峰皱起,“你还想怎么谈?” 程容抬臂搂周柏脖子,黏黏糊糊亲他:“山人自有妙计。” 这边车少畅通无阻,到达指定地点时,比预计的还早半个小时。 目的地是座二层小楼,并不像他们认为的那样警备森严,程秋独自在外面靠着,脚下落了一地烟头。 程容忘了扯掉假发,走到面前程秋都没认出人,直到程容呼唤一声“姐”,程秋才好似被揍了一拳,猛然站直身体:“程容——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她扯掉程容假发,两手捧住程容的脸,一把将他拽到面前:“好丑啊你怎么没胖反倒瘦了?” 她自己怀小孩时足足胖了二十斤,程容却瘦的颧骨都露出来,也不知这么大的肚子是怎么来的,这胚胎吸收了他多少营养。 “姐肯定早知道我们在哪里蜗居”,程容没有挣扎,抬手轻搂程秋肩头,“谢谢姐,没有抓我们回来。” “这话说的,把你姐架上高台烤,好事落不到我身上,坏人都让我做了”,程秋揉揉眼尾,带他们往楼上走,“我这几天睡不好好火气大,眼袋快坠到鼻子上,你们别仔细看我。洛局在二楼最里间办公,咱家情况复杂,母亲和程狄在外面奔走,警方成立专门的调查组驻扎在这,你情况特殊,他们不会用刑讯的方式审问你,他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太敏感的话不要说,母亲会出面和上面谈,明白了吗?” “明白啦”,程容走在门边,抬手轻敲门板,“姐,辛苦了,谢谢你。” “程容”,程秋深吸口气,后背靠在窗边,抬掌拍拍程容肩头,“不管你怎么看我你在一起了。” “后来呢,为什么分手,为什么要做孕子手术?” “当时没觉得他有多好,分手后非常后悔,觉得再遇不到这么好的人了,想重新在一起,怎么追他都不为所动,他喜欢小孩,我就想给他生一个小孩,希望能挽回他的心。” 洛局嘴角轻动:“听你的意思,所有的责任都在你这里,和周柏没有一点关系?” “对”,程容略略点头,不卑不亢和洛局对视,“怀上这个小孩是我给周柏下药,强迫他做完全违背个人意愿的事,他当时非常厌恶我,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我一意孤行东躲西藏,才让形势发展到现在这样。” 话音刚落,他抬眼瞟向自己肚子,目光像被蜇过一口,重新飘向洛局:“您和我姐他们商讨出的结果我都看到了。这个承诺函我不想签。” 洛局呵了一声,向后靠上椅背:“不想签?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说不想就不想?” “我知道不签的后果是什么”,程容收回目光,两手重新搭回腹上,“最少十二年的刑期,即使能活着出来,也很难适应社会。但是没有办法,无论孩子健康与否,无论留下还是抛弃他,都该由周柏决定,他有做出选择的权力,这个权力不该被外界剥夺。” 木黑黑在肚皮里乱动,那种原本可以忍受的疼,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程容皱眉咬牙,指甲掐进肉里:“我的身体构造,和千万男性没有区别,小孩能怀到这么大,大部分原因是方文技术高超,小部分原因是我体质特殊,如果需要研究成果我可以做你们的样本。毕竟这么多年的刑期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吗?” 洛局向后靠靠,眉头微皱,手指在硬壳本上敲击。 程容趁热打铁再接再厉:“甚至你们可以派人在暗处观察小孩,像许多纪录片那样,得到正文完结 周柏怎样也想象不到,这个游魂般的,浮现在各种地方,怎样也摆脱不了的方文,竟会出现在他面前。 清瘦高挑的年轻人,架着副厚如瓶底的黑框眼睛,眼窝下是两个沉坠的黑眼圈。 身上套着洗的发白的衬衫和牛仔裤,板鞋里塞着橙黄的袜子。整套装扮邋里邋遢不伦不类,把他扔到人堆里,和普通大学生没有区别。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轻轻松松给程容做了手术,然后彻底失踪,直到现在,才重新出现在这里。 方文戴着手铐,在两个人的压制下,提脚往洛局的办公室走,路过周柏他突然停下,后面的人推他一把,厉声训斥:“谁让你停下了?快走!” 方文脚底像灌了铅,被推的踉跄都不肯动,他上下打量周柏,带钩的眼尾像削薄的刃,割开周柏皮肉:“出现在这里的人你是我那个小实验对象的另一个父亲?” 周柏没有说话,直直逼视对方。 方文了然笑笑,被拷住的双手微微摇晃:“基因很不错,程容眼光挺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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