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翟雁声见他这个样子,径自上楼,经过程郁时他没有看他,只道:“别等明天了,现在就去吧。”程郁莫名有种被拆穿的心虚,他下意识说:“那宁宁……”翟雁声回头,好笑道:“不是你说的吗,宁宁其实并不需要你,只是需要有人多陪陪她。”翟雁声分明顺遂程郁的心愿,但程郁又觉得这话让人听着觉得奇怪。但翟雁声赶程郁走了,程郁便去病房,跟宁宁告别,而后离开了医院。程郁去了吴蔚然住的酒店,到了门口才拨通吴蔚然的电话,吴蔚然没一会儿便从楼上下来,许久不见程郁,看见程郁站在酒店门口时,吴蔚然的心情很复杂。程郁见吴蔚然出来,冲他招招手,他站在酒店的庭院里,隔着临时停车场,挥手时微微踮起脚,像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吴蔚然走到他面前,程郁说:“去附近坐坐吧。”吴蔚然这次的学习考察不止是厂里一家,事实上云城各个单位都抽调了一些人,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加起来有近百人,这次的学习考察也是云城和海城官方合作,他们集中住在海城电大附近,往来都是熟人,吴蔚然犹豫一瞬,程郁便明白过来了。“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你要是不嫌累,我们就去远一些的地方。”程郁说。吴蔚然没有表示反对,说:“你是东道主,你来决定吧。”程郁咬咬嘴唇,说:“那我们先去地铁站吧。”吴蔚然跟着程郁走到地铁站,程郁在地铁站的地图前站定,指着其中一个点说:“我们去这里。打车过去的话,这个时间该堵车了,坐地铁快一些。”吴蔚然跟在程郁身后,程郁说什么他都说好,地铁里冷风开得足,程郁和吴蔚然面对面站着,离得近了,吴蔚然才闻见程郁身上携带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吴蔚然看了几眼程郁,程郁抬起眼去看他时,他又收回目光,去看车上的广告。从地铁口出来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程郁带着吴蔚然进了一家颇有情趣的本地菜馆。赶上饭点,客人不少,程郁和吴蔚然坐在靠近街区的一张小桌前,点好菜以后,程郁给吴蔚然倒了杯水。“先吃饭吧,吃过以后去逛逛。”程郁说。吴蔚然端起水杯,笑了笑,说:“其实我吃过饭了。”见程郁好奇地抬起头来,吴蔚然说:“刚才跟戚晓寒见过一面,海城的特色菜,我刚才已经尝过了。”程郁感到有些难堪,他慌乱地摆弄起手指,说:“我不知道……要不我们直接去外边逛逛也好。”吴蔚然说:“没事,你不是在医院待了很久吗,应该还没吃饭吧。”程郁坐在吴蔚然面前,总觉得两人之间的交流是如此小心翼翼,他们互相试探,又在不经意的时候互相戳到彼此的痛点,然后再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轻描淡写,继续相处。菜上来后,吴蔚然果然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他一直忙着给程郁布菜,直到程郁摆摆手,表示自己吃不下了才停手。吴蔚然放下筷子,说:“你应该多吃一些,感觉你最近瘦了。”程郁眨眨眼睛,吴蔚然又问程郁:“翟宁宁最近好些了吗?”程郁挑选着合适的语句回答吴蔚然:“这些天恢复状态还好,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但是宁宁自己躺不住了,她不想错过期末考试,吵着闹着要出院。”吴蔚然便笑了,说:“这么争强好胜不服输,是随翟雁声吧。”程郁眼神慌乱起来,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是吴蔚然也不需要程郁的回答,他给程郁盛了碗汤,摆在他面前,说:“慢点吃,你吃太快了。”吃过饭以后程郁和吴蔚然沿着街边闲逛,程郁对吴蔚然说:“这条街是海城的特色老街,据说来海城的人都要来这条街。晚上比白天好看一些,所以晚上的人更多。”街道两边都是小摊贩在贩卖纪念品,游客众多,程郁跟在吴蔚然身旁,看吴蔚然好像兴致不浅,两人走走停停,走到一个小女孩摆的小摊前,吴蔚然停了下来。小摊上摆着一些手工编织的手链手环,还有耳饰项链之类的饰品,也有钥匙扣挂坠之类的东西,大多都是手工制作,有种粗糙又精细的美感。吴蔚然拿起一根手环,拉着程郁的手腕比了比。摆摊的小姑娘立刻招揽生意,道:“这个哥哥真有眼光,这条手环特别衬肤色。我这个摊上这一个款式这两天卖的最好了。”吴蔚然笑起来,说:“我也觉得好看。”手环戴在程郁手腕上没有取下来,吴蔚然付了钱,他们二人往前走了几步,吴蔚然才拉着程郁的手腕,看着那个做工颇为粗糙的手环,笑了笑,又叹了口气。程郁盯着吴蔚然看,好一会儿,吴蔚然才低声说:“我不知道做什么才能留住你。我能给你的东西就像这个手环,简单,粗糙,平凡。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翟雁声,放弃他能落在你手心里的更好的那一切。但是程郁,如果你愿意好好珍藏它,我也会很感激你的。”程郁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又酸又涩,热乎乎的,好像很快就要有眼泪落下来。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吴蔚然便放下程郁的手腕,说:“走吧,再往前看看。”吴蔚然不知道程郁要说什么,老实说他现在有些害怕听到程郁的剖白和自证。程郁每说一次,吴蔚然就会不由自主地沉沦更深,但最终往往都证明,程郁又会被各种各样的外力因素影响,从头至五,陷得更深的人只有吴蔚然一个。他们二人坐在广场边巨大的雕塑下休息,雕塑下是繁茂的花坛和古树,其间摆着几条供人休息的长椅,正是夜风习习,往来游客市民最多的时候,程郁和吴蔚然坐着,面前人来人往,热闹之感比之白天也丝毫不减。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吴蔚然问程郁:“你觉得海城好吗?”程郁不明白吴蔚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吴蔚然便解释道:“海城是大城市,热闹繁华,生活便捷,比起云城,你喜欢待在哪里?”程郁愣了一会儿,笑了,他说:“其实海城有多么繁华,我也很少见到。我虽然在海城出生,在海城长大,但是我生活的地方,其实跟繁华没有半分关系。”程郁望着远方,轻飘飘地说:“其实我比不出好坏,因为我长到这么大,能够让我轻松自在去做选择的时候其实很少,一向是旁人替我做决定,或是逼着我作出决定,更或者是别的人来决定我的人生。我只要活着就好,至于是在哪里,我都可以。”吴蔚然没料到程郁是这样的回答,吴蔚然一直是目标清晰、方向明确的那种人,唯一让他感到棘手而且迷茫的人就是程郁,他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他和程郁之间巨大的成长差异。他想让程郁也体会一下自己所承受的迷茫和痛苦,未曾想到程郁一直陷在这样的痛苦中。反倒是程郁,他举起手,对着路灯的光照着手腕上的手环,说:“不过吴蔚然,还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永远都没办法去试着自己做选择。所以就算你有一天不想要再跟我这样纠缠下去了,我也可以理解,我仍然会感谢你。”吴蔚然安静了一会儿,说:“明天能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吗?”程郁回过头笑了笑:“你要是不忙,当然可以。”程郁还住在翟家,跟吴蔚然在外边逛了逛,他们又坐地铁,将吴蔚然送回酒店,然后程郁独自坐车回到翟家。城南风景区里边的别墅区不允许出租车开进去,程郁在门口下车,沿着山路慢吞吞往回走。他走得气喘吁吁,沿路虽然看着并不怎么陡,但一路都是上坡,只是将坡度做缓了些,若是走路,的确很累。程郁正走着,身后有车灯照向自己,离得近了,响了声喇叭,是翟雁声开车回来了。翟雁声降下车窗,看了眼程郁,程郁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翟雁声在路上捡上程郁,两人并没有说话,没过一会儿车便停在翟家大宅门前,程郁准备下车,翟雁声将他叫住了。“车钥匙在玄关抽屉里,这几天你开车出去吧。”翟雁声说。程郁小声道:“不用了,而且我也不怎么会开。”翟雁声道:“你不会,吴蔚然会。明天让他来开车。”翟雁声顿了一下,终于说出自己的主要目的:“刚好让他见见老两口。”程郁皱起眉头,翟雁声看见他的神色,又说:“你别这么看着我,这是老两口的意思。让你在家里养了这么几年,把你当半个孩子似的,你有了自己的选择,也让他们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他们的想法,你要是没有这个意思,也随便你吧。我只是来传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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