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暖气还热着,程郁穿着墨蓝色的睡衣,因为蒙着被子,在裸露的锁骨处洇出一点汗,他的锁骨突出,汗珠晶莹,显得程郁像剔透玲珑的水晶人。吴蔚然看了几眼,觉得口干舌燥。况且病中的程郁有一种支离憔悴的病弱感,更让人激起心底无数渴求与期望。吴蔚然下午还想陪着程郁,被喝过药以后精神好了许多的程郁硬赶着去上班,吴蔚然虽然去上班,但人在办公室,心还在宿舍悬着,在办公室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忍不住给程郁发消息,问他在做什么。程郁回复说在躺着看。吴蔚然笑起来,又问程郁有什么可看的,程郁的消息回得很快,说是好几千章的,精彩极了,他正看到关键剧情。吴蔚然觉得自己魔怔了,连看的程郁都觉得如此有意思,程郁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吴蔚然别再打扰他,吴蔚然也没有再去追着程郁发消息,他坐在办公室里托着脸,回味跟程郁发过的几条短信。孙姐进门时看见吴蔚然抱着手机笑得眉眼弯弯,以为是上个周末相亲的事情有门儿,走到吴蔚然面前伸手挥了挥,问:“干什么呢?这么开心。”吴蔚然回过神来,同孙姐寒暄几句,孙姐顺势就将话引到戚晓寒的身上。其实吴蔚然对于和戚晓寒的相亲,去之前很焦虑,见面的时候也挺郑重,反倒是见过了以后感到无比稀松平常,并没有过分放在心上。如今孙姐问起来,吴蔚然愣了一瞬,道:“还可以的,姐,不过我的意见不重要,关键还是看戚老师怎么想。”孙姐是见惯了人相亲的说媒界老手,听吴蔚然这么喊戚晓寒就觉得心头不妙,连忙嚷嚷起来,道:“小吴科长,这是怎么说的,见了面还喊老师,太生分了,你知不知道工作的时候大家都喊小寒老师。”吴蔚然客客气气地推拒,道:“孙姐,我可不敢造次,戚老师对我来说还真是老师,不光是工作上的原因,大学时她也是我直系学姐,还是我论文导师的嫡系弟子,你说这种缘分哈,我是必须得尊重她。”孙姐听吴蔚然这样说,又喜笑颜开起来,道:“你们两人还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吗,瞧我,这么重要的事情倒是我疏忽了。不过也好,你们自己聊起这个话题,可不是又亲切了些。小吴科长,以后也多跟小寒来往,别这么生分。”吴蔚然道:“如果不影响戚老师工作,那当然没问题。我现在也不好意思过分打扰戚老师。”孙姐听吴蔚然说话总是模棱两可没个准信,知道在他这里套不出来话,只好道:“你们看缘分安排就好,还是得看缘分。”吴蔚然笑了笑没再说话,开始低头看工作上的文件,孙姐没过一会儿又把脑袋凑过来跟吴蔚然搭话:“不过小吴科长,我记得你之前说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拒绝了相亲。这回又点头答应,这是……”孙姐抿了抿嘴唇,挑了个含蓄的问法,道:“那边儿黄了?”吴蔚然被孙姐一个问题问得愣住了,他到底是年轻,虽然工作能力很强,在这种事情上却难免显得笨拙,好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复。反而是孙姐察言观色反应极快,看了吴蔚然的神色,一拍巴掌,尴尬地笑道:“瞧我,我这问的是什么问题。也是我操心小寒的事情太急切了,这准备就得做得充分一些,双重保险才安心嘛!姐姐懂!”吴蔚然无言以对,心想自己什么都没说,孙姐就懂什么了,但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申辩,就听孙姐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小吴,姐姐可跟你提前说清楚,小寒是个好姑娘,你做两手准备,作为过来人,无可厚非,姐姐也理解,但是你那边如果有音信,一定得跟小寒说清楚,别把小寒傻傻地搭进来。现在你们还在互相了解的阶段,多接触,以后当不了夫妻多交个朋友也没错,可千万不能犯原则上的错误,你明白吧。”吴蔚然被孙姐绕得无言以对,沉默半晌,他对孙姐说:“孙姐,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看文件吧,这边好几份文件要在今天下午下班前审完交到厂长室。”如此这般拿着工作说事,才算堵住孙姐的嘴。吴蔚然按了按太阳穴,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周末时赵铭译接了程郁去翟雁声那里,翟雁声一眼就瞧出程郁生病了,伸手招过程郁,在他额上摸了一把。“倒是不烧,眼睛还这么耷拉着,是不是没精神?”翟雁声问。不过翟雁声问这问题显然也并不是需要程郁的回答,程郁也不是医生,翟雁声肉眼就能看出的症状,程郁自己或许还说不明白。程郁好像就是这样的人,对外界带给他的痛感都十分迟钝,无法及时给出反应。翟雁声将赵铭译叫来,让赵铭译去买些程郁曾在海城时吃过的药,然后拉着他坐下,问:“生病了为什么不跟我说?”程郁低着头抠手,说:“一开始在发烧,提不起劲来,后来烧退了一些,车间里在组织理论学习,每个人都要记笔记,所以就没来得及说。”翟雁声不满地啧了一声,道:“你们车间怎么三天两头就组织学习,没有别的事要干吗?”程郁又轻轻点点头,说:“一般确实没什么事干。以前可以待着休息,今年开始要把休息时间利用起来学习理论了,所以课程特别多。”翟雁声下意识感叹一声道:“你们那车间真是……”而后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又僭越了,他作为一个外人,根本就不该插手评价程郁的工作,尤其是涉及到他想要表达的转行换工作之类的想法。顿了一瞬,翟雁声说:“那也是可以请假的,感冒发烧的事情不能忽视,反反复复起来有的是你受的。”程郁低声嗯,眼皮耷拉着,翟雁声见他这样,就自作主张,晚上给他做些鲜香开胃的东西好好补补。程郁下意识便跟到厨房里来,准备给翟雁声帮忙,翟雁声又将他赶出去了。“你好好在那边坐着吧,生病了就不要喝茶了,去喝点开水。”翟雁声说。程郁坐在一旁看着翟雁声将几个番茄洗干净后放在案板上,番茄很新鲜,切开后还有红色的汁水,翟雁声手脚很利索地将番茄块倒进锅里,炒得软烂之后又加了十足的水,浓稠酸甜的番茄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程郁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他在床上躺着,翟雁声开了小小的床头灯看书,听见响动,翟雁声把书放下,问:“醒了?”程郁半坐起身,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嗯,然后问翟雁声:“现在几点了?”翟雁声拿起床边的时钟递到程郁面前,说:“八点半了,起来吃饭吧。”其实程郁并没有睡很久,但是这一觉睡醒,先前的疲惫和难受一扫而空,精神头也比先前足了,听翟雁声这样说,听话地从床上坐起来。他们两人吃过饭,翟雁声又盯着程郁喝了药,然后才放程郁去做自己的事情,然后自己去书房处理工作。程郁没有什么事好做,他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待了一会儿,便去洗了澡继续睡觉了。程郁病得突然,缠缠绵绵近一周的时间还是没能痊愈,虽然睡过一觉,再躺在床上仍旧很快就进入梦乡。翟雁声处理完工作回到卧室里,就看到已经抱着被角睡着的程郁。程郁许久没有跟翟雁声这样平静而安稳地相处过,梦里梦见的翟雁声也没有那么凶神恶煞,他梦见赵铭译在自己毕业礼结束后找到后台,专门将程郁带出门,委婉地表达了翟雁声的意思。“我是翟先生的秘书,我姓赵,程同学可以直接叫我赵秘书。”赵铭译说。程郁不明就里,问:“赵秘书找我有什么事?”赵铭译那时客气而冷淡,他说:“先生看了你们班在毕业礼上的诗朗诵,觉得这个节目很好,准备在集团年会的时候也请你们去表演一次,所以想跟你聊聊节目的细节。”程郁的学校要求每个毕业班在毕业礼上至少报送两个节目,程郁班上的节目凑不够,拿最容易排练的诗朗诵凑了个数字。程郁那时丝毫不怀疑这样的节目有什么值得聊聊的价值。听闻赵铭译的话,程郁深知热心地帮忙出了主意。“节目是班长排的,不然我请班长跟您过去吧。”赵铭译极其聪明,见状立刻道:“那程同学和班长一起去吧,程同学站在舞台最中间的最后一排,很显眼,所以表演也让人印象深刻。”程郁和班长一起跟着赵铭译去了翟雁声待着的休息室,翟雁声在学校礼堂的会议室里暂歇,程郁进门时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轻轻给自己揉按太阳穴,听见有人进来,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程郁当时年纪小,尚且读不懂翟雁声的眼神,在梦里二十岁的程郁终于看懂了翟雁声当时眼里毫不掩饰的渴望和掠夺。他装模作样地和程郁还有班长一起聊了一会儿节目的事情,定下了再去表演一次的时间,中专学校最后一个学期已经不再上课,毕业礼也安排在冬季学期,恰巧能赶上海源集团年末的庆典。“那就这样,赵秘书,你带班长去跟学校商量一下表演当天接送和后勤的事情,这事还是得经过学校,让学校那边也知道。”翟雁声支开了赵铭译和班长,单独留下了程郁,程郁直到那时也并不明白翟雁声有什么用意,翟雁声是他的资助人,程郁依靠翟雁声和海源的资金长大,他对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曾经遥远且高不可攀的资助人抱以深深的感激。“坐。”翟雁声对程郁说。程郁便坐在翟雁声面前,翟雁声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问了程郁的年纪,问了他学的专业,然后问程郁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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