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听听梦想碎裂的声音,那绝对很有报复的快感。 但徐步迭到底也没这么做。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居然没有去关怀,也没有搀扶,更没有大惊小怪;只是走过去,自己的长腿跨过他腐臭的身体,坐在他旁边的长凳上,挥手赶开了几只蚊蝇;发现程翥并没有真的睡着,他醉醺醺地罅着一丝眼隙,似乎发觉了有人看他,又似乎认出了徐步迭的模样,居然还笑起来。 “是小徐呀。” “……嗯。”徐步迭冷冷地应了声,“程老师。你在干什么?” 躺在地上的男人像海豹似的拍了拍两边的手。突然嘿嘿地笑起来。 “从那边,到这边。这么大都是我的了。高度加了三点五。说到四五也可以。但我只要。他们不明白,多一分,少一毫,都不对……不对!不对就错过了……那一切流动的……就没法凝固了……像这只蛾子!……他们不懂!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 “……我赢了。”他的老师在呕吐物里餍足地说。一颗汗珠停在这里 那蛾子在灯光下拍着翅膀,人眼是看不见翅膀的,只能看见一团朦胧的白雾。 徐步迭想拦车,带着程翥拦不到,都不愿意载他;徐步迭只好把他背着,从公园环保处的阿姨那借了一辆运树叶和笤帚的三轮,反正也不远,骑着带他回去。 程教授丧失了一切正常的思考能力,他坐在三轮车上十分开心,迎着夜风开始唱歌。 是呀,现在的时代,哪里还有坐着三轮车的时光呢?夜风徐徐,月光从行道树的缝隙中穿插洒下。醉酒的人坐这样的车最好了,四面通风,天地为廓;唯一的一堵墙是前方少年耸动的背脊,在这样的天气里,汗水顺着他脊柱中央的凹陷滚下来,衣衫紧紧地贴在上面,像突然在眼前蒸腾出了一小爿失落的夏天。 白色的衬衫里头隐约透出一点皮肤的颜色,水珠突然无限地放大,上坡时他几乎站了起来蹬动,从脖颈蔓延下来的线条像一匹年轻的小马,夯吃夯吃地喷着粗粗的鼻息,那鼻息是滚烫的。 好像某种奇妙的启示,一切都倒转过来了,变得新奇有趣。程翥伸手去摸那被洇湿的背脊,指腹追着那颗滚落的、巨大的汗珠,一直没入腰椎。 徐步迭险些从车座上弹起来。“你干嘛啦!” 他应该生气的,但程翥满脸通红,他根本就是晕的,像是如来佛祖飘在一朵云上:“你的背轴长得真好。应该有一颗汗珠停在这里。” 秋日突然就如盛夏那样绽开焖燥的气团,一切都不能呼吸了。 三轮车沿着坡子往下倒滑,夜风向上吹;他突然想放开把子就这么算了,那么拼命干什么呢?车会呼呼地往下落,上来艰难,下去却是容易的。后面有一个池塘,他们会起跌进臭水沟里。那又怎样呢?他们在呕吐物里躺过,全世界也没法让他们变得更臭一点。 但徐步迭还是抓紧跳下来,把车推稳了,他骑不动了,就闷着头推着走,像三套车的车夫。 “小徐,你是不是生气啦?”始作俑者享受着人力车夫的服务,全然无觉,咕咕囔囔地,倒像是他受了委屈,“你把我微信拉黑了。我都没法叫外卖!” 徐步迭本想解释,可转念一想,我跟酒鬼解释,他记得什么?他又饿又累,耐心殆尽,再也不想管这位前金主了: “是你先赶我走的吧!恶人还先告状了!” “我没有赶你走呀……”醉鬼莫名,挥舞着手臂,“你走了,我单脚,跳着去上洗手间,金鸡独立!” “你就想让我当保姆。没有保姆很不好使吧?你雇一个保姆就是了!高薪,现在还能有硕士学位的呢!” “那不一样的。”他笑眼弯弯,扳着手指。“保姆不会拉黑我。保姆听说我不让他干活好开心呢。保姆也不会带我骑车呀。” “有钱你想要什么不行?给我钱啊,我见天拉黑你一百次,满足你的需求!” “那我……我给,给你钱,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程翥从兜里掏钱,可这年头谁在兜里装钱呢?他掏出了邀请函,掏出了皱巴巴的不知道擤没擤过鼻子的餐巾纸,掏出了不知道哪里的会员卡,还掏出了随手画来打发时间的草稿,里头夹着一片金黄的树叶,一股脑地都往徐步迭身上塞。 徐步迭没话可说了,程翥的手滚烫的,试图找到他身上每一处口袋,一个不停地摸,一个到处躲,推来推去反倒欲拒还迎,零星路过的人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们并且绕行。“你到底怎么喝这么多……” “他说,我,一口闷了,他就批。不喝,不给他……面子。” “……”徐步迭顿了顿,这酒桌上的套路如此熟悉,“谁说的啊?” “城规局的张局……他签字……老是为难我!”程翥又得意起来,“我给他面子!我喝了一盅!一口闷了,底都不剩!面子一次性给够!” 就为了多加几米的用地红线和标高,真够拼的。但徐步迭清楚这样诡异又毫无用处的制度,他才17岁时,跟随父亲见那些“关系”,也一样被这样的酒局逼迫过。为了不让他喝,父亲也不得不大包大揽,红膛着脸说着一口闷的话,频频亮出杯底;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被灌了一杯,美其名曰“教你学学做男人”。昂贵的酒液熨过喉咙,像被火烧燎过一样,疼痛,灼辣,混合着无数人强迫式的语言,彰显着明晃晃的控制欲。 徐步迭轻叹了一声。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连这也是美好的回忆了。 “……那乐乐呢?” “……我让,小汪老师,帮忙……照顾一晚。”程翥颇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然,“我知道……城规,环建,都不放过我。视死如归。” “你也不带个研究生去。”他记得他爸过去出门应酬,最爱带刚派来的实习生、刚入职的晚辈之类,绝佳挡酒人肉沙包。 “小孩子嘛……奇逸,还有广若,哪个不是爹妈手心里捧大的哦,会喝个啥酒,会喝可乐呢……那地儿有啥好玩的,不带他们。” 真好啊。这话说的毛茸茸的,虽然不是对他,但徐步迭心里的那一点儿疙瘩被一点点消磨下去。 三轮到小区门口就不能进去了,还好因为之前的警车事件,保安都认得了他俩,破例给放了进来。程翥下了车也踉踉跄跄的,可见脚没有好全,徐步迭搀了半天,根本扶不出个正形,蹲下身子,朝他示意:“算了,我背你吧。” 要是正常的程翥,肯定会推辞或者硬撑;可现在是酒醉的程翥,问他什么答什么,再也没有成年人的皮囊枷锁,只剩一副赤子之心。 要是人喝醉了都这样,那臭一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徐步迭把他背进家门,背进主卧,扒掉沾了秽物和尘土的外套裤子,人昏昏沉沉地睡了,像只剩下一滩烂肉。徐步迭是伺候昏迷的人做惯了的,什么脱换衣服、翻身擦身都极有经验,又轻又快,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身子,发觉他手肘的地方都被地上的砂石刮伤了,心想找件睡衣,可有前车之鉴在,又不好开旁人的衣柜,干脆一口气把程翥扒了干净,只剩一条内裤,把他像一条鱼一样翻来覆去处置遍了,塞进被子里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又去弄了些糖水,拿了乐乐的吸管喂给程翥喝。这时候才有空四下打量这间主卧,程翥的房间他先前顾虑隐私,再加上程翥也总是带上门,他是从没有进来过的。床头有个挂画的印子,也许是印前挂结婚照的地方。但除此之外,似乎其他的部分都保留原样,床头柜两边都有夜灯,两头的桌上都各有不同款型并不通用的充电器。 这间屋子的时间显得比外面还要停滞。徐步迭的视线逡巡到远处的书架,上面有一个被盖倒在桌面上的相框。徐步迭甚至相信,打开衣柜的话,他应该还能看到女人的衣服,这间屋子大概乐乐都不常过来,像是程翥的茧,似乎有一个盘踞的灵魂正冷冷地盯着他。 徐步迭一个激灵,觉得程翥活在这种空间里实在幽怨,他也不像是情深不寿的类型啊,真有那么喜欢前妻吗,怎么搞成这样呢?那是一个值得爱的女人吗?可如果她真有那么好,为什么会把乐乐留下?程翥一看就不像是对儿子传宗接代有什么特殊执念的人,他大概对除了雕塑泥人以外的部分都没啥执念,那通常情况不都是女方会把孩子争取过去吗? 当然,这种事徐步迭也无从过问,他把窗子和门都打开透风,程翥身上的酒味太重了。别看他刚才又发疯又唱歌又坦诚相待还调戏人,这会儿劲缓过来了,有得是不好受在后头。果然,没一会就开始呕酸水,身子跟熟虾一样涨红,可一摸浑身都是冷汗。徐步迭拿了个盆给他放在床头以备不时之需,走去厨房看看,还有他上次采购买剩下的材料,找了些绿豆加糖炖汤,这时候也顾不上程翥介意不介意隐私了,从客厅翻出一瓶花露水,再烧热水拧了热毛巾,把花露水撒上,替他一遍遍揉搓擦拭胸背、手肘和太阳穴,几次下来,脸色和冷汗就好了很多。这个土方子还是徐步迭记得自己小时候接着酒醉的爸爸时看见妈妈给他用的,没想到这会儿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徐步迭也不怕他吐照顾植物人烧伤病人那么脏的活计他都做下来了,程翥的这点儿小毛病轻飘飘不算事,他身体稍微一动,徐步迭就能知道他是要吐还是要水,一夜断断续续把熬好的绿豆汤都给喂了。 程翥倒也不算完全失去意识,途中似乎醒过那么一段时间,说话语调正常,喝着绿豆汤的时候,神情也不算完全混沌,定定看着小徐,似乎和平常没两样:“你怎么在这里呀?” 徐步迭有一瞬局促:“我一会就走。” “不,别走啊……”他低声咕哝,下意识伸手抓住徐步迭的手,“怎么谁都要走呢?” 徐步迭有点尴尬,心想别是把我弄错人了,于是硬着头皮解释:“我得去还车。” 程翥深情款款:“你别生气了,我请了保洁……房间一定打扫干净。” 徐步迭一下子被戳中心事,闹了个大红脸,一时间语无伦次,受宠若惊:“我不生气……不用请保洁了,那钱还不如给我呢?” 程翥继续深情款款,执手相看泪眼,看得他背脊发毛:“你过来一点…………” “不、不行,程教授,你放开我……” 这个病弱娇柔满脸通红浑身赤裸(被扒的)的汉子双手跟铁箍一般,徐步迭竟然挣不开他教授不都该是弱不禁风的吗,可搞雕塑的拿刀的手上全是茧子,磨得人痒痒的,也像被酒液燎烧过喉咙一样,又辣又痛。 一厘米,又一厘米,再一厘米……酒气扑鼻,红唇微启,然后…… “呕” 我就知道。徐步迭生无可恋地想。 天光大放,两个裸男坐在紫色蕾丝花边床上相顾无言。 程翥:“……”满地衣衫凌乱,面前的男孩气息不稳,面红耳赤。 徐步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翥:“我犯了什么错误还可以挽回吗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徐步迭:“……不是,没有那么严重,你放心,我保证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程翥:“……你这样说我更加心里没底了啊?” 他有些心虚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全裸的躯体,嗯,内裤还在。 徐步迭欲言又止:“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主要就是你坚持要给我钱。” ……这话听着更有问题了好吗。程翥又心虚地打量了一下小徐的裸体,啧,年轻就是好啊,皮肤跟缎子似的。再一看,一双手腕细棱棱的,上头两道五指印鲜红惨然,惨烈地昭示着某种强制……py。 又做贼地赶紧把视线挪开。 “程老师,我们都是成年人,这点小事,互帮互助,也没什么。”小徐说。他眨眨眼睛,“钱我也不要你的。” 程翥内心警钟长鸣:“……我是老师我为人师表我教书育人我是不能犯原则性错误的。”一顿情怀给自己灌输的高大上了,看小徐在面前欲言又止有点委屈的小眼神,那副表情就瞬间脑补出了八百种不同的释义。怎么看也是个孩子啊,你看这身子骨还在拔条呢,一抻开看得见两排肋骨,底下一个凹陷进去的紧巴巴的窄腰。 他眼神一凛,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气:“……那你想要什么?”包吃包住 程翥好歹也年过三十,儿子都这样大了,年轻时也风流过万人迷过男神过,啥做了啥没做,心里头一本清账,不是那些阅片无数没有实操容易被仙人跳的年轻雏儿。 他当然知道其实啥也没有,不过当时气氛微妙,尴尬中透着暧昧,暧昧中透着僵持,僵持中透着谨慎,谨慎中透着冷场,冷场中透着尴尬,他觉得自己作为成年人十分有必要承担一下责任化解一下危机。 空气中一股酸臭味,当然不是恋爱的酸臭,而是呕吐的,细想也知道为啥会裸着。 只是他不记得为什么小徐会在这,再说前几天俩人不欢而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语气不好戳了对方爆点,搞得都把自己拉黑了,这下乍见本来就尴尬不知该从何说起,又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更何况还是个裸着的造型。 成年人也是有尊严的。他程翥能为酒醉吐人一身道歉,却不会为那天小徐想要越俎代庖打扫客厅道歉;但他又想做个姿态出来,表明自己重修旧好的态度,和小徐相处还是很愉快的,他真的很喜欢这个活力四射又勤奋肯干的年轻人,再说乐乐也喜欢他能让乐乐喜欢的人没几个。如果可以,他才不想把乐乐放去尖叫汪跟前呢,还不知道这短短一夜,小汪老师心中是不是已经拍完他俩为主角的四十集电视连续剧了。 这么处理不就顺水推舟就坡下驴了嘛,顺带赔礼也给了,程翥还有点得意。只是他没有想到,小徐的要求,倒是大大出于意料之外。 他问:“……那个学会,能不能带我也去?……” 因为实在太意料之外了,程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什么学会? 徐步迭满脸通红,几乎惊跳起来,一双小鹿似的长腿蹬着下床,把一地的脏衣服全收拾了:“我乱说的!我啥都不要!你酒醒了没事就好!” 程翥看他光着身子抱着衣服从床上落荒而逃,跟迪士尼落跑公主似的,背脊一道漂亮的轴线,画面太美不敢想象,只能在脑中不停删除,因此宕机了几分钟。 !他想起“学会”是什么了!这个学会,其实当然大名不叫学会,叫做城市博览会,下辖的常规活动里有一个雕塑界的高峰学会论坛,简称城博会高峰论坛。 这个名字,犯了三个忌讳。首先,他们目前的协会主席,就叫高峰。 其次,城博会……听起来怎么念怎么怪怪的,尤其和高峰连在一起,令人浮想联翩。 再次,高峰,这么孔武有力英姿飒爽的名字,它的主人,居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事业有成的超级成功人士知性大美女,虽然年届四十而风韵不减,单身未婚香饽饽,一直潜心浸淫行业当中,是无数雕塑宅男的梦中女神。 于是“城博会高峰论坛”被这群没本事就会意淫美女的家伙断句为“晨勃(时)(如何约)会高峰论坛”,意为本论坛专门用来讨论如何晨勃,以及晨勃时如何约会高峰,言谈中常常难免有一些污糟调侃,令人不齿。 所以久而久之,为了回避误会和表示对高主席的尊重,这名字正经人就不用了,都简称为“学会”。 他前几天接到催问他交与会名单才想起来,正好碰着敬嘉年又在闹腾,心想带他出去见见世面,这块璞玉可不能给雕歪了,这小子也的确不适合用普通方式来按部就班教学,不如越早入行越好。 至于另一个名额……老实说他没想。丁奇逸这几天学校里要带队参赛,本来就忙;他们也不能都走,他手底下另一个研究生广若还要帮他代课。给他两个名额,又不是两个名额都得占满,程翥是不喜欢身边人多的,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呗。 小徐知道这事,想必是敬嘉年在他跟前瑟出去的。那小子跟孔雀一样见人开屏,更何况自己还答应要给他买帽子,作为拿走他帽子的罪魁祸首,肯定忍不住要去小徐面前显摆一番。 问题是,……小徐为什么会想要去这么个行业会?是想看展览吗?还是想顺道去s市玩一玩?可他平常钱都挣不过来啊?忙得团团转的,怎么想起来要去我们这成年人的无聊学会?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福至心灵:难道是因为敬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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