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心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保持冷静地继续跟叶昱松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不然像叶昱松这种打从心底瞧不起女性、等于瞧不起她的人,她干嘛要跟他一起吃饭?她才不是这么没尊严的人。要不是叶昱松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早就甩头走人了。
她嚥下隐隐作呕的情绪,闷头不发一语地撑完了这场生日餐会。
回到家后,叶知心坐在客厅沙发上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之遥面露忧色,默默地热了杯蜂蜜水递过去,却听见她幽幽地开口:「你也觉得爸爸讲的话是对的吗?」
叶之遥皱紧眉心,似是极度厌恶般地说:「当然不。」
「嗯,那就好。」
叶之遥在她身边坐下,看上去有些侷促不安。
半晌,叶知心叹了口气,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虚无,喃喃道:「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我妈会跟他离婚了。」
在叶知心的印象里,谢美足一直是强势的、高傲的。她一样出身贫困,外公是做工的、外婆是夜市摆摊卖衣服的,谢美足凭着一己之力一路念上来都是第一志愿,念到顶大毕业,经由顶大的朋友圈认识了叶昱松。
叶知心至今除了叶之遥以外,对其他人的外貌没有概念,加上从小跟谢美足生活在一起,她其实不知道谢美足的条件如何。但这几年的经验,她也知道自己不错的外貌定然遗传自谢美足。
听说当初谢美足本来想当空姐,却因为叶昱松迷恋上她进而死缠烂打,她才放弃了空姐梦,嫁给了叶昱松。但身为有自己主见的新时代女性,想来她不甘仅仅在家依他教诲的"相夫教子",于是考了中学的教职,分发到南部继续工作。
无法更改分发地的教职工作导致分居,加上出外工作违反了叶昱松"女人不可在外拋头露面"的信条,两人间的摩擦才会越来越大。
一个大男人,一个大女人,怎么可能会合?
结果就是两人离婚,男人在父权社会里悠然自得地寻找第二春;女人独自扶养着拖油瓶、浑浑噩噩过一生,最后还早逝于意外。
一位本该凭着自身优越能力开创美好人生的漂亮女人,就这样轻飘飘地殞落消失在世上,好似不曾存在过。
不胜唏嘘。
在今天与叶昱松的一席话中,让叶知心彷彿窥见了自己从未知晓的、父母两人相处的过往,内心感慨万千。
「……你对她是怎么想的?我说……你的母亲。」叶之遥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知心紧抿着唇,从鼻子长长叹出一口气。
「我……还不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就像杀人犯即使被处死,受害者家属的痛也永远不会消失。谢美足已不在的现在,叶知心被踩碎的心就算拚凑回来了,裂痕也永远存在。
长长的鸦睫垂下,投落的阴影掩住了她本该明亮水灵的双眸。
今晚些许的酒精软化了她根深蒂固的戒心,令不擅长倾诉、说自己事的她,娓娓道来从未说出口的内心话。
「……你知道吗?她很常忘记来接我放学,我常常在校门口空等她好几个小时,想先回家又怕她来,想继续等但天又要黑了……喔对她没有手机所以找不到她,她说不想被束缚,很奇怪的一个人吧哈哈……」
叶知心笑着,叶之遥却觉得她在哭。
「有一次我又等到天黑了,学校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也没有钱坐车,只好走回家。我高中离家比较远,徒步单程要两个小时。我那时候在路上边走边想,为什么妈妈不来接我呢?她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想要把我丢掉?想着想着……膝盖就跪了下去。」
叶之遥轻轻地倒抽一口气。
「我想着…如果我这次带伤回家,妈妈是不是就会知道自己错了呢?是不是以后就会记得来接我了呢?是不是会……安慰我、心疼我、帮我包扎呢?哈哈……结果,」
一股强烈的酸楚猝不及防侵上她的鼻腔,还没意识到时,视线已模糊一片。
「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全天下最无药可救的白痴。」
眼泪不断滑落,叶知心却依然愣愣凝视着前方虚空,好似那里有着一位脾气暴躁的女人,正在辱骂一位垂首的少女。少女的双膝泛血,眼神空洞,如一具灵魂已死的空壳。
从那时起,叶知心绝望地顿悟,然后完全地放弃。
她将"亲情"从人生中完全抹去,再也不奢求任何人,将所有心力拿来保护自己的心灵、茁壮自己的能力,以求成年后能脱离原生家庭,自己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同时在过程中不断地自我告诫,绝对不要成为像母亲那样的人。
于是从她年幼狭隘的人生经歷里,她得到的唯一解就是:不要结婚、不要生小孩、一定要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想来谢美足可能到死都还不知道,一次稀松平常的放学、一件膝盖受伤的小事,竟成为女儿心头上最深的一根刺、人生最大的转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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