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冷谦突然停住脚步。“怎的了?”杞人问道。冷谦摆摆手,闭上眼睛,少顷,皱眉道:“有杀气!”
“甚么?杀气?”郭汉杰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恐焦急,撇开杞人,径自向前奔去。杞人和冷谦急忙跟上,果然听到前面兵刃交击和呼喝之声大作。揣摸方位,正是郭汉杰落脚的民家附近。
冷谦一边跑着,一边侧耳倾听:“七八个庸手……咦,还真得个高手在彼。”说着话,已经奔到近前,只见果然有九个人正“叮叮当当”地混战在一起。
当先四条大汉,一刀、一斧,一个挥动铁鞭,一个舞开红缨长枪,围住个高大番僧,正在恶斗。另有一人使得好铁叉,堵在郭汉杰寄住的茅屋门前,拦住三名蒙古军官,不放他们冲进去。
郭汉杰看那四人对抗番僧,配合默契,尚能长久支持,那使叉的虽然进退颇有法度,但双拳不敌四手,已经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他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挥拳接下了一名蒙古军官的攻击。
那使叉的汉子见他空着手与敌人交战,心中颇过意不去,叫道:“多谢好汉相助。这几个鞑子小可尚能料理,请好汉去保护屋中的人如何?”
郭汉杰“啊呦”一声,心说怎么把屋里的人给忘记了,急忙连环三拳逼退了当面的蒙古军官,一个错步,从那使叉的汉子身边挤了进去。
杞人刚打过一架,实在心中烦躁,看那使叉的汉子一时还不会失手,也便不着急上前帮忙,转头去细看另外一边格斗的场面。但见那番僧手中好大一柄铜锤,武艺高强,以一敌四,兀自进攻多,遮拦少。那使刀、斧、鞭、枪的四人招术虽也不俗,却都畏惧他力气大,不敢和锤头硬碰。四人似乎心意相通,每每以三般兵器牵制敌招,另一样兵器就趁机往内圈抢进,来来往往,倒也杀得好看。
杞人看那番僧,满头红发,只觉相貌好生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这边冷谦可按捺不住了,笑一声:“先进屋看你老友去。”一双肉掌就直往围攻那使叉汉子的三名蒙古军官当中插下。
这些蒙古军官看他长得瘦小,又哪放在眼里,却不料声随掌到,三人几乎同时眼前一黑,面门上都中了重重的一掌,被打得头昏眼花,鼻血长流。使叉的汉子毫不犹豫,扑上去一招“青龙献爪”,把一名蒙古军官捅了个透心凉。冷谦飞起脚来,狠狠踹在另一名蒙古军官的腰子上,踹得他一溜跟斗,就此去见了阎王。最后一名蒙古军官满脸是血,面目狰狞,舞着弯刀还想抢上,又被冷谦当胸用力一拳,也打倒在地,使叉的汉子补上一叉,结果了他的性命。
“却又何必,”杞人摇头叹道,“何必定要伤他们性命……”“这些可并非小卒子,”冷谦笑道,“杀也杀了,难不成你还请和尚为他们诵经超度么?”嘴里说着话,早已经一个闪身,进了屋子:“阿也,才讲到和尚——原来这里正躺了个半死的和尚哩!”
※※※
“和尚?”杞人才在想自己有甚么和尚朋友,那边红发番僧看势头不妙,卖个破绽,摆脱四条大汉的纠缠,急忙逃走了。那四人也不追赶,径自和使铁叉的汉子走进屋里去。
杞人心里只想着郭汉杰的话:“若迟得一两日,怕是不得见最后一面哩。”难道才在担心韩邦道,就又有一个朋友要死么?脚下如同栓着千斤铁链,只是一味地沉吟,却不敢迈前一步。
忽然屋里传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陈师傅么?怎的不肯进来……”杞人闻听此人声音,仿佛天上猛然打了个霹雳,脚下却登时甩脱了铁链,风一般冲了进去:“彭大师,怎么是你!你……你怎的了?”
只见天完国师彭莹玉躺在草席上,胸前好大一滩已经凝结了的血迹,两眼无神,双颊凹陷,显然阳寿已将尽了。他朝向杞人勉强笑一笑:“想不到……想不到还有你来帮洒家送终哩……一向可好么?”
“怎的一桩事?”杞人急忙问道,“你怎生变成这般模样?”彭莹玉苦笑一声,缓缓举起手来,指指站在床边的那个使斧子的大汉:“这是我师侄汤和,幸是他来救得及时,我的性命,才能捱到这一刻哩……”转头问汤和道:“这几位朋友是……”
汤和深深一揖,指着那使刀的大汉:“这是小侄同乡好友朱重八朱大哥……嗯,现下改名唤作朱元璋了。他在濠州郭元帅帐下做个百夫长,下六合去招兵……”这大汉好丑的一张马脸,闻言躬身抱拳,向彭莹玉行礼。
汤和又指那使枪的大汉:“邓愈邓大哥。”指指使鞭的大汉:“吴良吴大哥。”末了指使叉的汉子:“此是郭兴兄弟——还有个吴祯兄弟、郭英兄弟,领着招来的数百人先回濠州去了。咱们几个落在后面,却不料在此处遇着师伯。”
“彭大师是今年年初在瑞州战败,负了重伤,被这番僧一路赶到此地,”郭汉杰向杞人解释道,“徒弟见着彭大师时,只道已将那番僧甩脱了,藏身在这荒村中再无虞的,却三不知那狗贼又寻将上来。”
“幸得你这好徒弟,昔日性命相搏,今日竟救我一命,世间缘法,原是奇妙……咳咳,”彭莹玉咳嗽了两声,喘着气说道,“洒家自知命不久长,却不料你我还有缘再见一面,呵呵,这又是甚么缘分?”
杞人听郭汉杰一口一个“师父”、“徒弟”,现在连彭莹玉也说甚么“你这好徒弟”,心说没办法,这个傻徒弟看起来是收定了啦。他怕彭莹玉再说甚么死啊活的,徒增伤心,急忙岔开话题:“那番僧倒好厉害,朱将军四人都拾掇不下。”
“师父,这个番僧你见过的,”郭汉杰道,“还记得那日在淮水边假冒李仲勋坐囚车,坏了郑琰性命的渥尔温么?便是那个唆督的师弟。”杞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怪到如此了得。”
“你们且先出去罢,”彭莹玉低声道,“我有话与陈师傅讲。”众人闻言,都作个揖,陆陆续续走出茅屋去了。彭莹玉望望杞人,长叹一声:“我要死了也!”
“休得乱讲……”杞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劝才好。彭莹玉却突然微微一笑:“人生莫不有死,我自身还不晓得自身伤势如何么?又何必讳言……你,你打算在濠州长住么?请替我照料汤和这孩子。这孩子为人忠厚,又有大志……”
杞人点头,只听彭莹玉又道:“我看那个朱元璋不似等闲人物……咳咳,我虽行走江湖恁么多年,看人却也未必准了……那徐寿辉……”
“他只不过相貌堂堂,堂堂而已,其实却是个庸才,”他苦笑一声,“倪文俊、陈友谅都是一时枭雄,我今一死,他如何控驭得住?”
“算了,且讲这些做甚么,‘死去元知万事空’,可还有甚么放不下的……”他又长叹一口气,“我请他们都出去,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就死……死便死罢,有些遗憾也好……现今我倒羡慕你哩,无求无欲,是故无忧无虑……”
杞人苦笑:“你怎知我无忧无虑?”“好,好!”彭莹玉突然提高了声音,大笑起来,“做人哪有全无忧虑的?讲得是!”他突然挣扎着微侧过头:“小虎,躲在床后做甚么?过来,过来。”
小虎抹着眼睛从床后钻出来,趴在床边:“和尚伯伯,你莫死啊!”彭莹玉笑着伸出手来,抚摸着小虎的头,对杞人道:“这孩子倒恁乖巧,可怜做了孤儿。你何不认他做了义子?”
杞人看他精神亢奋,知道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于是强作欢颜,点了点头:“彭大师的吩咐,敢不从命?”“甚好,”彭莹玉把小虎拉到杞人身边,“还不叩头?快叫义父。”小虎照着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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