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从小没有正经念过书,定力不足,记忆力欠佳,而学医又有大量需要牢记的内容。于是他们便将需要记忆的抄写在纸上,揣在袖中,早晨背、晚上背、吃饭时背、乃至说梦话时都在背。有些手笨,总是掌握不好针灸的针法,遂日日拿着自己练习。甚或有扎了针忘了摘就跑来上课的,活似一个个小刺猬,令夫子们哭笑不得。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他们像那新生的马驹或是幼鹿,跌跌撞撞着成长。……冬去春来,转眼间又到了杏花满枝的时节。此时距离济民医塾落成已过去三年,第一批学子业已学成出师。他们依照当初入学时的约定,践行诺言,背起药箱,离开县城,散去各处。有的回到原籍,为乡亲们问疾看诊。有的索性当游方草医,主动远赴他乡,摇起医铃,走街串巷,积累经验。如同漫天星火,又如点滴之水,滋润着广大而贫瘠的乡野之地,那一点点象征着生命的绿苗。温宅书房内,灯火明亮。喻商枝近来忙于国医手册的二次修订,每每从医馆回来还要伏案至深夜方休。三年前,这本手册得成初稿,刊印成册后因自觉不够成熟,故而仅在医塾内当做入门教材使用。这期间,喻商枝坚持不断向内添补新的想法,又拉着医塾内各位郎中夫子们一道编撰,增添其中类目。久而久之,这本册子的内容愈发丰富起来,标题后的署名也愈来愈长。只是无论后面增了谁的名姓,喻商枝三个字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人。三年后,喻商枝将积累一箱笔迹各异的书稿聚拢一处,利用闲暇时间,从头到尾再度一一订正。到了今日,总算大功告成。他为新写就的序言落下最后一字,刚待墨痕微干,便听得窗外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海棠色的衫子,从书房另一端小跑而至。后面跟着温野菜,还有端着木盘,其上温着一碗银耳雪梨汤的泽兰。泽兰进来将银耳汤放下就退了出去,年年早就挤到喻商枝的书桌一侧。后者则赶紧起身,把温野菜扶着,落座在自己刚刚的位置上。几个月前温野菜胃口不舒,自己把山楂丸子当零嘴吃了几日也不见效,后来喻商枝察觉后给他把了脉,才知晓是再度有了喜。这事确定了后,年年日日比他俩还盼着这孩子。一会儿说想要弟弟,一会儿说想要妹妹,一会儿又说都想要,没点正形。把温野菜烦得不轻,直说到时候给你生一对儿算了。现下家里还时常拿这几句话出来说笑。回到眼下,喻商枝见温野菜坐安稳了才问道:“夜深露重,你们怎么过来了?”温野菜点了一下手边小哥儿的脑门。“还不是你的宝贝哥儿,吵着要见了你才肯去睡觉,我看他就是想来蹭一口银耳汤喝,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小吃货。”喻商枝拿他没办法。其实家里本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是最近喻商枝总是忙到很晚,温野菜才时常嘱咐厨房里做点小食送来。年年这孩子,抓周时抓了个金饭碗,家里人本还猜测这是什么意思。因他虽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了对医术的兴趣,却只是有,但不太多。现也不知是不是应在了这张嘴上。银耳汤里加了冰糖,喻商枝不嗜甜,分量不多。他把小碗端过来吹了吹,喂了年年一勺,看小哥儿咂咂嘴咽了,又把第二勺送到温野菜的唇边。温野菜本想避开,奈何嘴唇都碰上了勺子,索性就张口抿掉。喝完摆摆手道:“我不喝了,你们爷俩分。”不过年年比起喝汤,更愿意吃里面的雪梨粒子。待到一碗汤分完,也到了回房歇息的时候。由书房回卧房,需要穿行过一条回廊。回廊中间圈出一个四方的小院,前任宅子主人再次造了个小小的景致,其中恰好有一株杏花。花儿白中带粉,覆上一层清冷月色,如滚了银边的一朵绯云。一家三口不由地站定,赏了一会儿景。喻商枝一手牵着年年,一手揽着温野菜,忽而听夫郎在耳畔道:“方才在书房,看了一眼你写的书稿,倒是喜欢里头的一句话。”“哪一句?”“就是新序言里最后的那句赠言。”“原是那句,那是过去喻氏医馆堂前楹联,乃我喻家先祖亲笔所书……”他们手牵着手,略过杏花,继续往前行去。喻商枝说起这个故事的同时,也知晓自己还有许多故事,可以说与夫郎和孩子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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