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突兀的断喝打断谈话,众夫人一回头,只见小庾氏与小庾氏的妯娌公孙氏携仆带婢地出现在这金屑茶坊二楼。
方才说话的正是公孙氏,一脸义愤怒容,众人便有些讪讪的。
唯有黎氏稳坐席间,对面是皇后娘娘的庶妹,她还是四皇子的嫡亲姨母呢,宫里有位份尊卑,在外,她可不比这失了家势的庶女矮半头。
黎氏转动眼珠,不慌不忙一笑:“不过是些闲常话,我们说什么了?什么都没说啊,二位夫人莫不是听岔了,可莫要无事生非,给皇后娘娘添乱呀。”
“你敢说不敢认吗?”
小庾氏其实不愿跟这群长舌妇多纠缠,最近各路议论愈演愈烈,直指皇后无德,让她大觉扫脸,要不是妯娌相邀,她根本不想出门。
可她不出头,她的小婶子公孙氏素日却是最爱通过她攀附皇后娘娘的,以为皇后膝下尚有太子,这区区谣言,断然动摇不了东宫根基,哪里肯放过表忠心的机会。她举起的指尖左右摇摆,最终选中了方氏,高声道:
“你!是不是你,说什么那个小女娘苦命、可怜、受劫?她养在皇宫,能受什么劫,你这是在攀污当朝国母!”
“我……”方氏当头被扣了个高帽子,懵在当场。
她天生爱玩爱热闹,郎君笑她是属鹦鹉的,学舌别人的话能一字不错,自己却是个最不会拌嘴的,结巴半天,也只是道,“你胡说什么?”
小庾氏头疼地暗扯妯娌袖子,示意她可快些算了吧。黎氏与朋友交换一个眼色,悄然后退,安心看戏。
公孙氏却逮住了这个从岭南嫁到京城的蠢妇,冷笑道:“足下夫君还是朝中御史,闻听还是什么言出无改,耿介不阿呢,却纵容妇人整日在外口无遮拦,有辱风度。呵呵。”
“尔呵尔屁!”刹那之间,方氏从一脸茫然转为眼射寒光,“笑我可,说我夫君半句不是,跟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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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家,那头闹起来了。”
距金屑茶坊三里外,一处越瓷窑场,一身素襦八破白纱裙的簪缨站在高埂上,居高临下,望着眼前被划分成一间间方块窑洞的广袤土地。
这是唐氏在城内最大的一个产瓷场。
杜掌柜和沈阶一左一右站在少女身后,使女春堇在怕晒的小娘子头顶撑了把遮阳花褶伞。
听到伙计回信,簪缨没急着表态。她看见埂下搭起的狭长棚亭中,几名瓷工正在给冶制完成的上品瓷器外面,包一层厚厚泥土,又在土中掺些黑色小粒子,好奇问道,“伯伯,他们是在做什么?”
杜掌柜笑回,“这批青瓷瓶器是要销往海外扶南的,要经船走海上丝路。瓷器娇贵易碎,为防途中破损,便外裹沙土,土中又有蔓草种子,每日淋上些水,不几日便会生出藤曼牢牢缠住瓷器,可不费一钱保护瓷器无损,所以南朝瓷场多用此招。”
都说商人低贱,可商人的智慧同时也是刁钻无穷的。若非杜掌柜解惑,便是让簪缨想上一年半载,也绝想不到这上头去,登时自惭无知。
她点头记在心里,而后未曾回头地对那伙计道,“请御史夫人到茶坊三楼上座歇息,清一清场,我清清静静地请顾夫人喝几盏茶。”
沈阶望着女郎侧脸,微微含笑。
金屑茶坊本钱足,格调高,只纳名流贵客。坊中三层楼阁,若说二楼已是清贵已极,那么三楼雅间便是非皇亲国戚、高僧名士不敢登楼。
并非有何禁制,只不过在十几年前,此地有过一场集何氏家主、王氏五郎、谢家才女、卫氏十六、高僧法显弟子、小仙翁葛稚川之族孙在列的挥麈清谈十局,听得楼下士人如痴如醉,余韵绕梁三日不止。其后,便有了
约定俗成,谁认为比这几人才学更高,身份更显贵,方可登楼,要不然,便是隔墙撂娃娃——丢人呐。
此桩雅闻逸事,也是令这间小小茶坊水涨船高的原因。
虽然后来公认谈玄第一的卫十六投军去了,让许多清流名士大叹不值,也不妨这规矩一年年延续下来。
所以当方氏听说有人要请自己登楼时,三分诧异之外感到七分兴奋。
要知道她那官拜御史中丞的夫君,都还无缘登上三楼呢!
其他夫人们见茶坊掌柜亲自出面,神色为难地请她们下楼时,都大感受辱,当即怒了,“我等花了银钱来吃茶,何以赶人?!”
那掌柜的是个圆滑人物,躬身便笑:“贵人们肯赏光小店,是小店蓬筚生辉,然则茶者,吃的是个清,静,和,寂,伴着瓦棺寺禅钟,好品出一二分禅意,更是受用无边。若因争端吵嚷致使清茗失香,仁雅失和,岂非得不偿失?”
心中却想:店里煮茶的金屑泉水,全倚仗着唐记每日从外郡汲取新鲜的泉水送来,顶头上宪发话了,那是开玩笑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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