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差劲了﹐在那个时候还能跟你说钱。」「我拿到薪水﹐立刻就还给他。爱情是很残忍的﹐当他不爱你﹐你连三千元都不值。虽然他那样坏﹐我却怀念他﹐是他给我上了人生的一课。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放弃杨政文﹐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去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你爱康兆亮吗﹖」「我知道即使我欠他三百万﹐分手的时候他也不会问我要。」惠绚笑说。「如果是三千万呢﹖」「那就很难说。爱情总有个最低消费和最高消费﹐不是每个人都肯付最高消费的。」「最高消费不该是个数字。」我不同意。「为什么不﹖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比方说﹐青春﹑脉搏﹑呼吸﹑血压﹑胆固醇﹑肝功能﹐都是一个数字﹐爱情当然也是一个数字﹐大家把心中的最高消费拿出来比较﹐就知道哪一个爱的更多。」「我没设定最高消费。」「进入赌场下注之前﹐没规定自己输了多少就要离场的那种人﹐通常是输得最惨烈的。」云生﹐我知道﹐我将会输得很惨烈﹐爱你是一件我消费不起的事。离开烧鸟店﹐回到我栖息的阁楼﹐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话筒﹐是你的声音。「什么事﹖」为了自尊﹐我冷冷地问你。「你回来啦﹖」你问我。「刚刚到。」「那天真是对不起﹐你打来之前﹐刚好送来了一批集体中毒的病人﹐所以有点混乱。」我竟然已经开始原谅你。「是我误会了。」我嘴巴仍然硬﹐「不好意思。」你良久不说话。「你的声音有点沙哑。」「是的﹐喉咙有点不舒服。」「我送药来给你好吗﹖不收费的。」我失笑﹐我又输给你了。我在阁楼的窗前等你来。你来了﹐我从阁楼跑下来开门给你。你傻呼呼地站在那里﹐从口袋里拿出一袋准备给我的药。「每四小时服一次﹐每天服三次。」你以医生的口吻说。「上来看看。」我带你到阁楼。「你一直也住在这儿﹖」你惊讶。「是最近的事。」我拿走沙发上的枕头和被子﹐「随便坐。」书桌上的那块手烧瓷砖﹐给你发现了。「我在马德里买的。这个女病人﹐像不像我﹖我觉得这个医生很像你﹐他的头发跟你一样﹐茂密而凌乱。」你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先吃药吧。」你说。我倒了一杯水﹐把你给我的药拿出来﹐里面总共有四种药。「这么多﹖」「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热﹐所以带了退烧药来。」我用手摸摸自己的额﹕「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发热﹖」你把右手放在我微温的额上﹐说﹕「是有一点发热。」你的声音在颤抖。我伏在你胸前﹐这一次﹐我们之间﹐再没有抱针。云生﹕一个人在展览馆跑了一天﹐眼花撩乱。在一个摊位上﹐我碰到了四年前在这个场馆里认识的一个法国女孩。四年前﹐我﹑徐铭石和她﹐谈得很投契﹐晚上还一起去吃汉堡牛排﹐回到香港之后也经常通电话。后来﹐她离开了那间布厂﹐听说是疯狂地恋爱去了。没想到今年又碰到她。我们热情地拥抱。女孩叫阿芳。「你的伙伴呢﹖」她问我。「今年只有我一个人来。」「今年的天气坏透了。」她说。她扬起一块布给我看﹐是一块湖水绿色的丝绸﹐漂亮极了。「用来做窗帘太浪费﹐该用来做婚纱﹐这样才够特别。」她把布搭在我的肩上。是的﹐那将是一件别致闪亮出尘脱俗的婚纱。展览馆关门后﹐我和阿芳一起去吃饭。「我结婚了。」阿芳说。「恭喜你。」「又离婚了﹐所以回到布厂里工作。」她说﹐「现在我跟我的狗儿相依为命﹐你跟谁相依为命﹖」我怔怔地望着她﹐答不出来。我们在餐厅外分手﹐我走在雪地上﹐终于想到﹐与我相依为命的是回忆﹐是你给我的回忆。那天晚上﹐我在阁楼的窗前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孤灯下。别再说我误会。「那不是很好吗﹖」惠绚说﹐「真没想到进展那样神速﹐我猜他早就喜欢你。」只是﹐我心里总是记挂着﹐你在六十五支竹签里抽到最短的一支﹐你终于会和你等待的人重逢。那时候﹐我该站在一旁为你们鼓掌﹐还是躲起来哭﹖我在为你缝第三个抱枕。第三封信也放在这个用深蓝色棉布做的抱枕里。云生﹕有没有一个游戏﹐叫「后悔的游戏」﹖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我跟你玩的那个竹签的游戏。我不知道那预言什么时候会实现。也不知道当它实现时﹐我能否衷心地祝你幸福﹐忘记你在孤灯下消失的背影﹐忘记在某个寂寞的晚上﹐你曾给我你的温柔。苏盈那天晚上﹐我带着抱枕﹐到医院找你。「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本来应该下班了﹐但是接班的人还没来﹐有个小孩子刚刚被送进来﹐要做手术。」你说。「什么手术﹖」他在路边吃串烧时﹐不小心跌倒﹐竹签刚好插进喉咙里。为什么又是竹签呢﹖「我很快回来。」你匆匆出去。我喜欢看到你赶着去救一个人的性命的样子。我坐在你的椅子上﹐拿起你的听诊器﹐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听自己的心跳﹐恋爱的心跳声好像特别急促和嘹亮。一个穿白袍的年轻女子突然走进来﹐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把听诊器除下来。她看到我﹐有点意外﹐冷冷地问我﹕「秦医生呢﹖」「他出去了。」我站起来说。她抱着一只金黄色的大花猫﹐那只猫的身体特别长﹐长得不合比例﹐像一个拉开了的风琴。她瞄了瞄我﹐然后熟练地把猫缠在脖子上﹐那只怪异的猫像一条披肩似的﹐绕过她的脖子﹐伏在她的左肩上﹐好像被她的美貌驯服了。找不着你﹐她与猫披肩转身出去了。我看得出她和你的关系并不简单。在你的办公室等了三十分钟﹐我走出走廊﹐刚好看到你和她在走廊上谈话。她安静地听着你说话﹐乖乖地把两只手放在身后﹐跟刚才的冷漠﹐彷佛是两个人。那只怪异的猫回头不友善地盯着我。道别的时候﹐她回头向你报以微笑。「对不起﹐要你等这么久。」你跟我说。「竹签拿出来了没有﹖」「拿出来了。」「那小孩怎么样﹖」「他以后再也不敢吃串烧了。」你笑说。「那只猫很奇怪。」我说。「哦﹐是的﹐本来是医院外面的一只流浪猫﹐牠的身体特别长﹐可以放在脖子上打个结。你手上拿着些什么东西﹖」我把抱枕从手提袋里拿出来。「又有碎布啦﹖」你微笑说。你在脸盆洗了一把脸。「如果太累的话﹐不要出去了。」我说。我在想着那个穿白袍的女子。「不﹐今天是你的假期嘛。」你脱下白袍﹐换上外套﹐问我﹐「去看电影好吗﹖」在医院停车场﹐又碰到刚才那个女人﹐她正开着一部小房车准备离开﹐猫披肩乖乖地伏在她大腿上。她挥手跟你道别﹐虽然我站在你旁边﹐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要看什么电影﹖」在车上﹐你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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