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外界说的燕阎罗,表面嬉笑,背地里尽爱使阴狠的招,临走了还不忘记给顾盼生下剂药。她重新给顾盼生要了几盘热菜,又找掌柜的要了干荷叶,将有毒的饭菜通通都包起来,锅碗瓢盆通通砸碎,按市价赔给了店家,随后带着那些个肉菜,骑马出城上了山,寻了个偏僻的荒郊野外,准备给它们都深深的埋了起来。“这个死燕洄,自己下毒下的挺轻快,倒麻烦我挖这么大个坑去埋它。”林沉玉埋着荷叶,有些累,怨念很大。“为什么要埋起来呢?”顾盼生不解。林沉玉额间汗沁出几滴汗来:“不埋起来,这些个贵重的肉菜吃不完剩那儿,后厨的伙计帮工都会捡起来带回家去和家人一起食用的,寻常人察觉不出来下了药,那岂不是又得多许多无辜的亡魂?”“不能直接丢了吗?”林沉玉叹口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使是腐烂的肉,也会有人争食的,这肉菜丢了,明天就能看见许多乞丐横死街头了。”她想起来什么,嘱咐她:“以后行走江湖,多的是燕洄之辈,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需要多加小心。”顾盼生攥着袖子,踮起脚尖,够到林沉玉的额头,轻轻擦了擦她额头的汗。他抬头看向林沉玉的眼神饱含孺慕之情:“桃花知道了,可是天底下的人心再丑恶,我也都不怕。”“哦?”林沉玉颇为吃惊。下一秒,小姑娘如乳燕投林一般飞扑进她怀里。“因为有全天下最厉害,最善良,最漂亮的大侠在我身边!只要在您身边,再苦再累,再多的仇家我也不怕的。”林沉玉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一把丢了锄头,抱起来了顾盼生。一连把顾盼生甩着转起来,转了好几个圈,顾盼生晕乎乎的,爬倒在林沉玉肩头。林沉玉埋完了肉,左手拎着锄头,右手护着顾盼生不教他掉下来,顾盼生双手拢着她脖子,把头埋进她肩窝。两个人就这样离开了荒林,飞雪落在他们的头发上,又渐渐融化去。顾盼生眼里的孺慕之情已然不知何时消散了,就好像昙花一现,他垂着眸,眼瞳黝黑,盯着林沉玉鬓边的碎发看的入神。这个人真奇怪。宫里的经历告诉他,凡高贵者,莫不骄横。就算不骄横,也只是暂时没有被权势激发血性罢了。不用说那位暴虐无道的圣上,佞臣萧匪石,哪怕是浣衣局的小宫女,一朝爬了龙床后,看人都是斜乜。吃不饱饭的小太监得了势,也学会了糟蹋粮食,掰碎了水晶糕去喂猪。权势是个好东西,好在它能把人变成个坏东西。而她是海外侯,是天下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王府的门口装饰了一圈密密麻麻白色纸花,瑟缩在东风里,纸张摩擦间发出窸窣的声响。白色灯笼也落了雪,昨夜的灯未曾燃尽便灭在了里面,也无人来添油拨芯。门口桃板刻的对联也无个人去刷油了,暗淡无光。林沉玉远远望见了灵棚中间高高立起的下马幡,遂下了马进去。慕南陵乃是个异姓王,本是开国功臣之后,奈何子孙没什么本领,渐渐没落下去,到他三代单传,自己却无子嗣傍身,夫妻二人一走,真个是连抬棺摔盆的人都无了。王府下人稀稀落落的走,虽则身上粗布麻衣戴孝,嘴里聊着的都是回去过年的事宜。本来大家都是要守在王府的,王爷王妃走了,他们表面守着落泪幡哭,可说句私心的话,主子走了,他们过年就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了,那凄惨的气氛被冲淡了些,大家反而打起了精神来。林沉玉下得马,将自己的斗笠戴到了顾盼生头上,门口管家认得林沉玉,将她迎了进来,老泪纵横。管家是王府老人了,他是看着慕南陵长大的,如今颇有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愁,他将林沉玉迎到客房,把捂热的汤婆子递给她,林沉玉给管家带了些年货,都是些孩子们爱吃的干果点心,这老伯家倒是有几个孩子,都是地上跑的年纪。管家千恩万谢,收下了年货。皱着稀疏而长的眉,有些凄凉:“侯爷费心了,过些日子把下人们遣散,官府要封了这,我也就回老家去了。走了,走了,人怎么会这样呢?几日前才听王爷说,想要个孩子,打算带王妃去寺里祈福。如今倒好,连个后都没有留下,我到底下去,如何给老王爷交代啊。”林沉玉只能安慰他:“世事无常,老伯节哀。也许他们福大,这世间收容不了,到天上享福也是有的。”林沉玉又和他攀谈许久,才扯出来正题,她仍旧忘不了那个绿珠。总觉得那些个朦朦胧胧的谜团,和她脱不了关系:“府上有一个叫绿珠的丫头,可还在?”“说起来这个就生气!前儿您前脚去了官府,后脚她就收拾收拾包裹走了,走的无影无踪,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那她去哪里了?是哪里人?”“这就不清楚了,说起来她是王妃带回来的体己人。之前王妃身边的几个大丫鬟,王妃通通打发走了。这个绿珠是王妃亲自带回来的,大家都不知道她是哪里人。”林沉玉修长的眉头皱起,沉思起来。果然如她所料,萧匪石和绯玉之间起了猜忌之心。但是绿珠,为什么能一个人取得萧王妃信任呢?“那绿珠,全府当真无一人知道下落?她的卖身契文书呢?”管家叹口气:“她本就不是死契,走之后我派人搜罗她房间,连个衣裳都没留下,带走的干干净净。您要是不相信,跟我去看看?”她的房间干净,唯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并一个书案罢了,如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留下。好像主人并不想留下任何关于自己的东西。林沉玉随手拿起笔架上的笔,揉了揉。长锋狼毫,锋极长,已经磨损的有些秃了。一般这种笔就是用来勾线描红,极细腻勾出来的线也均匀纤柔,工笔画少不了的工具,莫非这绿珠会画画不成?她问管家:“绿珠可会画画?”“这到没听说过,不过王妃十分喜欢她,经常夸她的字写的好。”林沉玉别不说话,只是用手去揉那笔锋,这种笔笔锋极长,一般字用这种毛笔写不好,写出来跟饿死鬼一样瘦骨嶙峋。可她忽然想起来,很多人写瘦金体时,爱用这种笔去弥补先天笔力的不足,用这种笔,自带一种瘦金体的陡峭之感,写出来,纤细秀丽,骨肉挺拔,往往比寻常的笔锋更好。而她自己,恰好写的就是瘦金体。离了王府,林沉玉一直低眸深思,她牵着马绳,一步步的走着,马儿用鼻子亲昵的蹭她胳膊,喷出些白烟来。林沉玉凝神细思这绿珠。若那信是她写的,她就该是王妃的人。可她又替自己写了个“自作聪明”的纸条,这样看又像是萧匪石的人?她到底哪一方的?林沉玉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笃定,既然她牵扯进去,应该知道部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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