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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的报纸与红字剥落了大半，微垂下来悬在头顶，衬托得整个屋子都逼仄低矮。许知奚拨开挡在眼前的布条，跟着于天竹走到最里间。在敲开门前，于天竹转头对许知奚说：“胡长安，叫平哥。”说完，她不等许知奚回答便敲起门来。那大门的猫眼亮了亮，像是真有一双眼睛在从内向外看，扫视着两个人，接着灯光暗下去，大门咔嚓一声挪开，露出了房间内的情景。屋子的正中央端坐一个男人，不似胡长顺那般微微发福，那男人身板瘦削，留一头齐肩的长发，穿一身唐装，听到声音也没有回头。男人40岁上下，眼皮像是肌无力一样耷拉着，遮住了大半个眼球，只露出大片的眼白和一点浓黑深邃的瞳孔。他嘴唇很薄，人中极深刻，下眼睑靠鼻侧弯出一条凹沟。“平哥。”平哥掀起眼皮看他们一会儿，扯了扯嘴角，曲起戴着扳指的手指敲敲桌面，对他们说：“坐。”于天竹在他的正对面坐下，自然而然地翘起二郎腿靠到椅背上，鞋尖顶到了桌子腿。姿态随意，带动整个房间的气氛都从一瞬的凝滞后变得流畅，许知奚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位胡长安不像其他那些商人一般市侩精明，他是混赌场的，带着股浓重的江湖气，惯常的谈判手段或许压根不适合他，这位平哥未必喜欢被人捧着。“你们的事我知道。”平哥说着，很轻地咳了咳，嗓子里发出嘟哝的声音，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您都知道，我们也就不兜圈子了。”于天竹维持暴躁爽利人设不倒，“我现在直接跟您说，我们需要大批量的休眠舱，要覆盖韩家所有已投入的。这是预估的理想状态，执行起来的话，三天之内需要的一共53份，预计第二批货这周内就会要，数量还在统计，可能超过百份。”列数据听起来真诚一些，平哥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他嗯了两声，端起茶盏喝一口，那双阴沉沉的眸子直直望着他们两个：“这可不是个小数量，存货就那么多，想要新的得重新订呀。”“平哥，”于天竹想了想，“您也听说0787和联合政府的事情了。我能明确告知您，0787的计划在当前是不可能实现的，他们所能做的全部都无法对我们的未来产生威胁，韩清和站在了那边，一叶方舟会有人对韩家的合同进行清算总结，不会影响当初咱们三方的合约。”“敞开天窗说亮话，一叶方舟现在没有回头路，我们也不准备走回头路，看您愿不愿意再帮上一把。”“嗯。”平哥哼了一声，扯出一个叫人捉摸不透的笑，“这回就你们两个过来？”“是，我们这次来又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跟您商量商量这事儿。”平哥响亮笑两声：“我听阿顺说，你们一叶方舟这两天在人事变动？”“是。”于天竹坦然道，“韩家的人不能留，得有人顶上——不过休眠舱这块，没人比顺哥熟，先前上游归韩家和一叶方舟的人管，现在得顺哥顶上了。”平哥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像是压根不在意这个结果一样，两个人都点到即止，懂了就行。没想到一叶方舟内部也有钱权争斗，发呆的许知奚没忍住抬头看他一眼，却不想这一抬头，刚巧对上了平哥的视线。“这位是从里世界回来的？”平哥扬了扬下巴问。“是我。”许知奚点点头。“里头是什么样的？”平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我听说你们那头发展的不错，有唐人街这么大的商圈吗？”“那是没有的。”许知奚也笑起来，瞧着颇为真诚，“我们那的街都是小商铺堆起来的，挺混乱的，毕竟没有像平哥您这样能压场子的嘛。”于天竹用余光看他一眼，心道这小子还挺会吹嘘拍马。其实这话并不算吹嘘拍马，许知奚已经知道胡平安想要的“占便宜”是什么意思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白道的地方就有黑道。里世界的黑市是一团散沙，几个比较大的雇佣兵组织也都是乌合之众，除了万益之外，没什么太出彩的角色。更何况，里世界实际上是一叶方舟操盘的游戏沙盘，被外世界牢牢把控了经济格局，没什么独立发展空间。但如果日后虚拟空间计划真的实现了，所有人都被一起上传到了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就没有人能够操纵整个空间，那时是真各凭本事了。胡平安要的是那时候把握整条灰色地带的权利。不管于天竹他们到底会不会给，眼下得先把人哄开心了再说。平哥比他想象的要好说话，他压迫感很足，整间屋子都冒着寒气，可聊起来也并不难揣摩心思，比起许鹰鸣和康一迈来说算是厚道的。不管是虚拟空间计划还是时空跃迁计划都已经进程过半，他们早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沉没成本太大，除了一条路走到黑，他们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初步意向谈下来，后续的细节就好敲了。于天竹还想说什么，却见平哥忽然目光一凛，抬起手制止了她的话。与此同时，许知奚也敏感地皱起眉，转头望向身后那扇紧闭的大门。三人都不说话，屋内便只剩一片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外间的交谈声都消失不见了。于天竹站起身：“被传送到新空间了？”平哥却是游刃有余地靠坐回椅背，上手一扬，便见他桌前一整套茶具在盘子上一分为二，露出一个小小的球体。那是信号屏蔽检测仪器，平哥淡淡抚摸着那个球，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神情就能得知他们并没有离开原先的地方。许知奚担心是韩清和察觉到了他的踪迹，准备对他下手，便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我出去看看。”于天竹担心他的安危，伸手按了一下：“我们派了人跟在外面，如果有事情的话，他们会发信息。”可此时他们的通讯器都是一片安静，没有收到任何人发来的警告或者通知。平哥的服务员小机器人也沉默地立在原地，没有被惊扰的迹象。仿佛这间屋子被与全世界切断了联系。许知奚心下不安，转头看了平哥一眼，在征得对方眼里的默许后，一把推开门。他发现屋子外空无一人。“没有人。”许知奚转头对于天竹说。于天竹沉下脸，沿着走廊向外走去，掀开布帘来到大街上。几分钟前灯火通明、人声熙攘的唐人街，此时居然一片安静祥和。天边的夕阳落日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东边地平线的一抹晨曦微光。端坐于整条街之后的高大神像背后的光芒已经暗淡，神像在破晓前的黎明里安静地闭着双目，身形轮廓隐在黑暗里，如一座山压顶。许知奚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感觉自己一直在冒汗。几秒后，他听到了一道声响。他倏然回头，看到几步远处的一家面条馆里跑出了几个人，与他们同样神色慌张。那群人有的还在嚼着东西，有的正在拿纸巾擦嘴，但无一不是神情震惊，四下看了看，见到许知奚他们，拼命挥手，高声问道：“怎么回事？人呢都！”“唐人街是条不夜街。”身后传来平哥永远四平八稳，八风不动的声音。许知奚转头，看到平哥也从屋内走出来，静静站在他们身后，仰望着整条街的尽头，淡声说：“只有在清晨，通宵的人睡了，才会这样安静。”这怎么可能？许知奚在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陆续有两三家店铺醒来，有人从卷帘门后爬出来，一脸奇怪地看着在街上大呼小叫的人们，也有两三户神情慌张，众生百态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大家伙都面面相觑，都一脸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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