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凝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西狱的,几?乎是凭着在?几?个停靠点间奔波的肌肉记忆,浑浑噩噩漂流到田家杂煎。她并没带饮子来?卖,却兀自坐到平时那个“冰饮子”的幡子边。田六姐见她这样?,连问也不忍问,只在?后面跟着难受。天光渐盛,食肆中客人愈多,田家夫妻也顾不得虞凝霜了,任她不发一言地坐着。不多时,自门口进来?一个郎君。他一身石青色圆领袍,束简银玉带,气度凛秀,宛如一颗皎皎孤星被贬谪到这酒酣杂乱的小食肆中。时值毒辣午间,他行走?间却似带着浮动的树荫凉,又因是形容实在?出挑的生面孔,屋里?热嘈的声音都有一瞬降了下去。严铄就这样?在?众人明里?暗里?的注视下,走?到虞凝霜面前。“买份饮子。”他又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了,虞凝霜想?。近日事端,丝丝相合,织出一条不甘的白缳;家中意外,环环相扣,铸成一副恨恼的银链。虞凝霜再看严铄那张无波无澜的脸,只恨不得将他用那白缳银链勒死。但是,不是此时。她且将猜疑抛去,只将不甘和恨恼小心翼翼、又温情无限地收回五脏间。虞凝霜珍视并且感谢它?们,有这些沉重孽障始终坠着,她这飘摇之身才能站得更稳一些。虞凝霜缓缓起身,仍是探监时的粗陋短打衣衫。但她毫不羞怯,只将笑脸和身体一同舒展开。粉面含露,香体消雪,唇点彤彤朱英,睫颤纤纤丝蕊,她正如同一朵将开的桃花伴着春风的送助,已准备好迷了那游人的眼。要将他掳到桃源深处去,从此永失归路。“卖了。”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严铄。————再一次到这小茶舍,虞凝霜已不用陈小豆引请,便径自往严铄对面坐了。“除了之前所述三年三百贯,我再将每月俸禄折算一半赠予小娘子。这个价格,虞小娘子可还满意?”伴着严铄暗含嘲讽的声音,系统播报他的冷漠值又涨回到8点。然而虞凝霜早不在?意严铄的态度了。他产出了冷漠值,她便收着。一如他给?了银钱,她当然也要着。无论演出来?是个什么痴怨模样?,她实际上却不喜不悲。只将严铄当个挡箭牌和提款机,虞凝霜心便得自在?宁静,许多事情也简单许多。便如现在?,她听严铄还挺上道?,居然很有前瞻性地想?到,将婚姻续存期间的收入与她五五分……那她也就不去觊觎他的婚前财产作?为精神赔偿了,一心一意和他做生意。“大人说得是。”虞凝霜便眉开眼笑,深以为然。“夫妻二人本是一心同体,财物?自然也要对半而分。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一如不饰铅华的脸颊,虞凝霜也懒得妆点美化自己?的这份市侩,只笑眯眯问:“那请问大人官俸几?何啊?”“每月正俸二十贯,添支三十二贯,另加禄粟三石。”挣这么多啊!虞凝霜面上不显,心里?却嫉妒地咂舌。早知本朝厚待官员,可那对于她一直只是个遥远的概念,今日亲闻,方知竟厚待至此。也难怪人人都挤破了头想?当官。严铄这还只是七品闲官,身上也未加别?的差遣。可他每月,单正俸和添支两项加起就有五十多贯之巨。想?他们虞家一家五口,每月不到三贯钱就能活。严铄一月奉银就足够虞家活两年。且常人家开销里?最重的米粮,人家是直接白得。再加上赋税和徭役上的各种减免……虞凝霜更不喜欢严铄了。也就更不客气了。“大人莫要诓我。我听说除了明面的俸禄,不是还有公使钱、厨食钱、茶汤钱、冰赐、衣赐等一应吃嚼?”虞凝霜嗓音好,自是声如珠玉,只是这“珠”,此时是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大人且都列出来?,一同折算折算。”严铄愣住,完全无法回话。他并不是刻意克扣,而是实在?忘了这一茬。加之那些添项太过丰富杂乱,忽然被问起,他只能想?起几?项。说到底,怕是觉得那诸多尘务,不该沾染他清洌洌的胸怀。他这幅模样?,看在?一个铜钱掰成两个花的虞凝霜眼里?,更觉得不爽。好在?有陈小豆在?场。作?为严铄贴身的厮儿,这些事务向来?是他处理,自是心中有数。他忙去寻了笔墨搁在?严铄面前。“小的说,阿郎您且写下。”因曾流离市井的天然直觉,莫名地,陈小豆知道?虞凝霜在?这一点上肯定锱铢必较。他便生怕严铄娶不到娘子,一五一十将那些添项全报出来?。“春季衣赐,细棉布十匹,罗两匹。夏季衣赐,葛麻十匹……”陈小豆倒豆子似的,只将什么衣赐、薪炭,乃至马匹刍粟,以及年节的恩赏钱都一股脑儿倒出来?(2)。洋洋洒洒,严铄写了两大张。而后,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三人就在?这小小茶室阁子中,认认真真将其中物?品折算做银钱。期间,因为严铄不知市场物?价,基本没有发言权,最后是虞凝霜和陈小豆杀价似的你?来?我往,算出严铄每月大概能得七十四贯。折到虞凝霜这儿,就是每月三十七贯。巨款当前,虞凝霜眼仁都带着笑,但愈发谨慎。“事先说好,这三十七贯便如我的月钱,每月一结。”因着这话,严铄大抵是觉得她贪婪,眼睫一扇,冷漠值又涨了两点,可虞凝霜笑意不改。严铄答“好”,冷眼看着虞凝霜将那两张纸如天书圣旨般细致翻折,便说起与她的约法三章。“其一,小娘子成婚之后需收敛心神,规范行操。孝奉婆母,友待小叔,勤掌家事,善治下仆。”这一条开头说得有些阴阳怪气的,但虞凝霜拿人钱财,与人解忧。她对自己?定位准确,便答应得爽朗。“这是自然。”“其二,婚期一满,便生两宽。从此犹如冰炭,互不纠缠。”“正合我意。”“其三,诚如之前所说,只求夫妻之名,不谈夫妻之实。”这一条严铄刚说了一半,便见虞凝霜以雪白宣纸掩唇,细细笑喘出声。红滟的唇颤颤蹭在?他刚写下的字上,幽微吐息似要将那些排布严密的铁划银钩通通吹散了。因纸未干透,又在?那抹柔软上依稀印了暮霭般的墨色来?。严铄手指不自觉抽动一下。而虞凝霜越笑越开怀似的,最后只能揉碾着嘴唇止住笑意,顺便拭去那薄薄墨香。“大人且放宽心,你?虽容姿俱佳,性格却实非我所喜。”她眨眨眼,面上含羞,言语却轻佻,心中更是嗤道?:这严铄回回强调此点,实在?过于自信了。反倒触动她深藏的、跃动的作?祟欲,想?要真的将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撕开。但这和自己?的笑闹只一闪而逝,虞凝霜还是保证道?:“我呀,断不会化身豺狼,占大人便宜的。”虞凝霜说完,见严铄居然耳染薄红,神色略显局促。然而奇异的是,他的冷漠值居然回升了!虞凝霜刚压下的笑意立时翻涌,想?他是为能守住自己?的贞操松了口气,真是更好笑了。系统现在?也觉得严铄实在?是拧巴得紧,已懂得分享虞凝霜的笑点。虞凝霜在?识海里?和它?哈哈哈了好一会儿,才端起正色说正事。“大人说完了,该我了。我也与大人约法三章。”“其一,三日之内,洗脱我父罪名,放他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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