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默然一笑,轻轻摇头。她垂眼看着自己碗里的虾仁和鱼脍,本想请这小孙儿一起吃,却在触及他单纯倔强的眼眸时犹豫了。
这小孩儿从头至尾没朝她碗里看一眼,即便心里想吃,也特意克制着不表露出来。如果她贸然相送,只怕会拂了这小孩的面子。
“老人家是带孙儿来看花灯会的吧?”她随口问。
老人点头:“是。趁着今年收成好,多赚了些钱,带着他来看看。”
君瑶见老人一身风尘仆仆,便问:“你走了许久才到城里吧?今日还能赶回去吗?”
老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拘束着说:“是远了些,不过早些回去,可以在天黑前赶回家。”
小孙子闻言,从碗中抬起头来,低声说:“我们以前住得离城很近,可惜搬了家之后,每次进城都会走好远。”
以农耕为生的人,是不会轻易舍弃田地屋舍搬迁的。
君瑶心念微微一动,却已听得身旁的明长昱缓缓开口:“那你们以前住在哪儿?”
老人欲言又止,身旁的小儿子却毫无戒备地回答:“就是修筑堤坝的坪村呀!因为要修筑堤坝,我们一家都被赶走了……”
“小孩子胡说什么!”老人赶紧捂住小孙子的嘴,他无措地看了眼君瑶与明长昱,警惕不安地笑道:“两位公子见笑了,这小孩子不懂事。”
话音一落,小孙子豆大的眼泪瞬间落下来,他无助又茫然地憋着嘴,咽下嘴里的面条,想要说什么却看见老人的脸色,抹掉眼泪,一言不发。
“你们的房屋田舍被征用,可得到赔偿了?”明长昱问。
老人面色黑沉,僵硬地点点头,“得到了。”
明长昱放缓了语气:“若你们不想要赔偿,官府可会为你们安排住处?”
征用百姓田地与屋舍的情况并非河安的特例,本朝律令之中也有规定,若要征用百姓田地屋舍,需按实际情况赔偿,并根据需求,也可直接给房契,安排失去房舍的人居住。
老人捏紧筷子,压低了声音:“公子,您就别问了,官府的事情我一个草民如何知晓?您也少打听吧,免得……”
他话虽未说完,但话语里阴寒的恐惧溢于言表。
接下来,老人也孙子自顾自吃东西,不再与君瑶明长昱说话,匆忙吃完后,老人将面汤也喝干净才与两人道别。
少妇上前来收拾碗筷,并不打算收取老人钱财,老人直接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拉着孙儿匆忙离去。
少妇轻叹一声,将钱收好。
“店家可认识方才那位老伯?”君瑶问。
少妇点点头,“他经常给我们送些鱼虾,以此过活。”
君瑶和和气气地:“听闻他以前住得离城很近。”
“是啊,”少妇利落地将桌子擦干净,“他们家也有几口薄田,现在都被河水淹了。”
君瑶:“官府没有赔偿他吗?”
少妇皱眉,定了定才低声说:“赔了,赔了十贯钱,十贯钱你说能买些什么?听闻老乔的儿子不满,去与当时负责赔偿欠款的官吏说理,结果……结果非但没要到说法,反而一病不起了。”
店内的声音嘈杂起伏,少妇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顷刻间就消散了。
君瑶终于没了胃口,她将虾仁与愉快用油纸包好,打算带回去给隋程的小狸猫吃。一转头,又见街面上来往穿梭的行人,也不知其中有多少与方才那位老人相似的人。
“若是我兄长还在,一定看不得这样的事情。”她淡淡地说。
兄长寒窗苦读,入仕后立志做一个好官。可君瑶身处官场边缘,也知当时的兄长是意气青年。当好官就好吗?最后不也被人算计,落得个家破流放的结局?
她喃喃自语,轻声问身旁的人:“侯爷,你是一个好官吗?”
明长昱蹙了蹙眉,轻轻一笑:“‘好’字要如何定义?若是纯粹的‘好’,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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