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也不哭,他就是整日地坐在那片废墟前,再后来?,崔越之走马上任,西陵城里风向大转,他连那个又?大又?空的家都没有了?。崔越之公报私仇,指控父亲生前贪赃枉法、勾结外?贼,他从昔日的战神之子,变成了?任人宰割、受尽屈辱的丧家犬。官差冲进危宅来?抄家的那一天,他忍无可忍,在盛怒中失手杀死?了?一名官差,樊云兴、林况二人连夜把他送出城外?。在逃离西陵城的那辆马车里,他凝望着在黑夜里一点点消失的城楼轮廓,泪水糊了?满脸。那是父母去后,他第一次哭,第一次旁若无人地哽咽抽泣,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失去父母庇佑的无助与绝望,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他是真的没有了?家,变成一个孤儿?了?。世人皆说,母亲是因为对父亲用情太深,所以才要自焚殉情。他也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个理由,让被母亲抛弃的自己显得没有那么狼狈。每年清明,以及父母的祭日,他会在香炉里点燃三炷香,祝他们?在那边白头偕老,要是可以,多生一两个弟弟妹妹也无妨。他在后来?的十年里,慢慢地接受母亲的抉择,接受自己成为孤儿?的事实。可是,又?在后来?的某一天里,他发?现自己挣扎着熬过来?的那十年,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恨吗?危怀风想,他是该恨,必须要恨的。可是,当那个在记忆里连着彩色霓虹一并坍塌的母亲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不再是幻象,不再是梦境,而是切切实实的母亲时,他所有的恨都堵在了?胸口,梗在了?喉咙。曙光从天窗外?照射进来?,光辉一束接着一束,落在阴暗的牢房里,危怀风眼眶蓄满热泪,仰高头看着面?前的女人,终究没能把那一声恨说出口。“果然?还是猜出来?了?,”摘下面?具后,木莎微微一笑,语气?里是苦涩与自豪,“不愧是我儿?,很聪明啊。”危怀风没法接这一句话,如果可以,他宁可自己猜不出来?。“也是,墓室外?是蛊王与鬼蔓藤,墓室里是我用血喂养的墓灵蛊,若非是你,又?怎么能走到那儿?。”木莎仍是笑着,只是笑里多了?许多的惭怍与自嘲,她没有再看危怀风,垂着眼,与他解释,“石棺里装着的是你父亲出征前所穿的战甲,佩剑是皓月剑。襄王死?后,那一身战甲与宝剑被故人送回?危府,作为遗物,它们?本该代替你父亲与你相伴,是我出于私心?,把它们?据为己有,藏入了?地底,对不住。”危怀风想起先前看见的那一座合葬墓,想起那战甲与佩剑旁的空位,心?里更如刀割。木莎见他又?开?始沉默,苦笑:“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危廷人冷,发?脾气?时,总是爱把人晾在一旁,冷着张脸不肯说话。危怀风长相像他,生气?不说话时,便?更像了?。危怀风移开?眼,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哑声道:“把人放了?。”“什么人?”“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哦,徐氏兄妹。”木莎想起被关押在另一处的一对年轻男女,微笑道,“可那个女孩,不是应该叫‘岑雪’吗?我记得你那时候特别喜欢她,总是叫她‘小雪团’。”“我爱怎么叫她与你没关系,”危怀风打断她的叙旧,漠然?道,“把人放了?。”“放心?,你的朋友,我都不会为难,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放的。”木莎承诺完,观察着危怀风的反应,试探道,“我听?说,你先前与她成亲了??”危怀风眼神一变,掀眼看过来?,转瞬后,扯开?一抹会意的冷笑。难怪,难怪这十年来?,那人一直陪伴在他身旁,即便?顶着老光棍的臭名号也不肯成家……难怪当初决定来?夜郎寻找宝藏时,他第一反应便?是阻止。原来?,被当做小丑欺瞒了?十年的人,只有他罢了?。木莎知?道他已猜中,解释道:“你不必怪他,当初是我要求他为我保密。至于为何要这么做,我会原原本本、从头到尾告诉你的。”“那是你的事,不必告诉我。”危怀风闭上眼,一脸冷漠。“不,你会听?的。”木莎说道,“那是你父亲离开?我们?的原因,是你这些年来?一直想要查明的真相,你会听?的。”※岑雪是被从天窗外?射进来?的一束曙光弄醒的,醒来?时,才恍然?发?现自己已被关押入了?夜郎王都的天牢,周身是高砌的石墙,身下是堆积的稻草,空气?里弥散着一大股阴冷的腐朽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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