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开春的汴京街市热闹非凡,车水马龙,行人如织。鳞次栉比的屋宇,既有茶坊,肉铺一类的小商贩,又有绸缎铺,酒楼妓院一类的富丽堂皇的商店门首。来来往往的货郎,脚夫,抑或是乘轿的达官显贵,骑马的士绅,更有形形色色异国的商队,不一而足。
尤其是东市的汴河桥一侧多有卖珍奇古玩和时兴玩意的地摊,还搭着杂耍台子并戏班子,红红火火,一派四海升平气象。
宝符从一架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里下来,眼睛都看花了,只觉无一处不新鲜,帷帽下的小脸满是好奇。
萧业怕宝符走散,一直紧紧牵着她手。他此次出宫极为隐秘,所知之人甚少,除了随行的车夫和几个仆从,其余全是暗卫,隐在御驾四周,寻常人无法觉察。
萧业随着宝符走走停停,一路上,凡是卖小玩意的摊子快被她逛遍了,什么鬼脸青花的酒瓮,前朝雅士的琴谱,还有兔儿爷的花灯,只要宝符喜欢的,萧业通通买下,不一会,身后的随从手中各个都捧着一包袱杂七杂八的东西。
宝符从东市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从日照当空到夕阳西下,脚都有点疼了,但挡不住她兴致勃勃,拉着萧业大手问东问西。
宝符到哪都忘不了祭自己的五脏庙,抬头掀开帷帽下的轻纱问:“爹爹,符儿饿了,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么?”
萧业唯恐旁人看到宝符娇颜,将她仰起的小脑袋摁下去,拉了拉帽檐的薄纱,才道:“醉仙楼是京城第一等的酒楼,菜色堪比宫中御膳,就在汴河桥对面,爹爹带你去就是。”
宝符欢呼雀跃,立时就要过桥去,脚步比方才逛街还快。
萧业跟着宝符,为她孩童稚气摇头失笑,突然见她停住步子,直勾勾盯着桥头,原来那里有一处摊点,挂着写有“汤面”的幌子。
那面摊不大,只有一个老翁在擀面下面,一旁架起一口大锅,锅中热汤滚滚,卖牛肉面和素面,市幡上标着牛肉面五文钱,素面叁文钱。
宝符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站在那面摊子前不走了,眼巴巴看着萧业,娇声求他:“爹爹,咱们不去醉仙楼了,就吃这个吧。”
萧业笑她:“你连醉仙楼都看不上,这一碗面怎就入了你的眼了?”
宝符嘟起嘴,不服道:“符儿对那些山珍海味早就腻烦了,醉仙楼的厨子再好,哪能比的了宫中的御厨呢?符儿就想吃没吃过的东西嘛。”
萧业嫌那摊子简陋,怕把宝符金贵的脾胃吃出病来,只是不应,宝符拉着他衣袖不停撒娇:“爹爹,符儿就要吃这个,好不好?好不好嘛?”
萧业被她缠的没法,轻点她脑门:“不许调皮。”
谁叫他实在对宝符硬不起心肠,看那面摊收拾的还算干净,最后只得点点头,带宝符在摊前寻了个位子坐下。
此时已快入夜,行人渐渐稀少,摊位的客人寥寥无几,仅剩的几位主顾也都被萧业的侍卫代付了面钱后默默打发了。
那卖面的老翁见来了两位面生的客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就连身后仆从也正容亢色,规矩森然,行动作派皆与旁人不同,不由诚惶诚恐,连忙搓着手殷切招呼:“两位贵人来小店要吃些什么?”
宝符掀起纱帽一角,在招牌上扫了一遍,兴冲冲对老汉道:“老人家,给我上两碗牛肉面。”
买面翁点头哈腰,急忙回身擀面,木擀丈娴熟的将面团擀成薄厚适中的一张面皮,刀切成长条状后下入锅中,动作一气呵成,生怕让贵客等急了惹上麻烦,他一边用汤勺搅着面汤,一边悄悄打量摊前坐着的一大一小。
那男子玉冠束发,身穿玄色箭袖锦衣,器宇轩昂,姿容不凡,虽是闲闲坐在一条木凳子上,却有一股雍容气度。
本以为依偎在他身旁的少女是他的内人,但方才匆匆瞥见她纱笠下的发髻,知她乃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想必是那男子的亲眷。
老翁正暗中思索他二人身份,突然感到芒刺在背,抬头一看,是两个仆从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面无表情,吓得他差点扔了手中漏勺。
面皮擀的薄,一会就在沸腾的汤里煮熟了,老翁捞了两碗面,又多加了两大块牛肉,撒了把绿油油的葱花,临上桌前,却被那一直守在旁边侍从挡了,取了小勺尝了一口面汤,默了一会,才一扬手令他将面端过去。
萧业身边的宝符此时兴高采烈,她取下帷帽,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河灯,心中十分放松快活,待得那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更是食指大动,挑了一筷头面,挂着鲜亮的汤汁,吃在嘴里,香滑劲道,好不满足。
萧业看宝符将一碗普普通通的牛肉面吃的如此香甜,不由惊奇,也尝了一口,只觉味道尚可,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宫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御膳,只是看着宝符吃相满足,不由心潮起伏,只盼她无时无刻不如此,无时无刻不与自己在一起。
宝符专心致志的吃了大半碗面,又喝了几口面汤,感觉有些撑了,抬头一看,身旁父皇没有动口,不由奇怪:“爹爹怎的不吃?”
萧业嘴角漾起微笑,一时冬雪消融,春暖花开,宝符看的呆了,定定瞧着父皇幽深眸子中自己的倒影,像颗颗星辰坠入寂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此时已是暮霭沉沉,天色将昏,萧业付了摊主一锭金子,把那老翁惊的不知所措,连连谢恩,一行人却已经走远了。
萧业看时候不早了,要带宝符回宫去,宝符自然是不愿意,拼命摇头,流连不舍,想再看看汴河的夜景,萧业自觉今日已是纵容她多回了,此时再不容她撒娇耍赖,硬是横抱起宝符纤弱娇躯塞进马车里。
宝符毕竟千金之躯,何曾一日之内走过这么远的路,之前都靠玩乐的兴味强撑,其实早就疲惫不堪,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软垫又舒适,原本还眼眶发红,拧着脑袋不理萧业,不一会儿就打起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身子一歪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萧业替她除了绣鞋,将她小心安置在车内铺了羊毛毯的厚垫上。只要有父皇在,宝符天然的安心放松,睡得沉静,连被父皇抱回寝宫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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