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林修翰警惕地觊着洛昙深的脸色,没有立即往下说。
他是最近几年才来洛昙深身边工作,没有经历过七年前发生的事,但自打进入洛氏,就知道“周谨川”这个名字以及周谨川的家人是洛昙深不能揭的伤疤。
早前他没有摸清洛昙深脾气的时候,连洛家曾经的大少爷——洛宵聿的名字都不敢提,生怕惹洛昙深伤心,后来发现周姨偶尔会说说洛宵聿小时候的事,才知道在洛昙深面前,只有周谨川是禁忌,洛宵聿并不是。洛昙深偶尔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还会主动说起洛宵聿的好。
即便从未见过那个英年早逝的人,他也能从照片与洛昙深的描述中,想象出对方的温柔与美好。
与美好相对的并非丑陋,而是破灭。
周谨川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林修翰深吸一口气,不敢欺瞒,将调查到的情况尽数相告,“当年您让周谨川一家滚出原城,他在池镇安分了五年多,去年突然回来,是因为卢鸣敏患病,恶性淋巴瘤,池镇的医院无法救治,而原城是离池镇最近的大城市,而且……”
“而且也是他周谨川唯一熟悉的大城市。”洛昙深冷笑,将此前捏在手中的香烟扔进烟灰缸。
林修翰看了看那根烟,烟纸上似乎有些汗渍,折痕明显。
显然,洛昙深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如有风暴。
“他在池镇做什么工作?”洛昙深叠起腿,“跟在原城一样开三轮车拉客?”
“您知道他现在开三轮车?”
“他不就是开三轮车出的车祸吗?”洛昙深有些不耐烦,“他去年就回到原城,你完全不知情?”
“少爷,这您得相信我。”林修翰挺直腰杆,“我真不知道,没人跟我说。”
洛昙深叹气,又笑,“行吧,看来他们打算瞒我一辈子,哪知道被我撞见。”
林修翰知道“他们”指的是洛氏家长。洛昙深这些年与家里关系越来越淡,每次提及,用词都是“他们”,听不出丝毫亲情。
“发什么愣?”洛昙深突然道:“你还没回答——周谨川在池镇以什么为生。”
林修翰立即回过神来,“他以前在原城是大学教师,出了那样的事,又被您,被您……”
“我帮你说了吧——被我折磨,被我搅黄了工作。”洛昙深目光森寒,唇角却噙着笑意,“他自然是当不成知识分子了,所以?”
“他给人当泥工。”林修翰说:“在一家私人装修公司工作。他的妻子卢鸣敏患病之前在超市当收银员。”
洛昙深哼笑,“那看来他们一家过得还挺滋润。”
林修翰不知该不该点头。
“不过不是有一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洛昙深状似惬意,实则痛苦地咬牙,“我哥要我宽恕他们一家,给周谨川一条活路,我必须满足他最后的心愿。但他善良到盲目,老天却很清醒。”
林修翰适时道:“卢鸣敏的病已经把周家的老底都耗尽了,现在根本用不起好的药,已经回家进行保守治疗了。他们一家现在租住在摩托厂附近的老小区,环境非常糟糕,支出全靠周谨川开三轮车。医院那边的消息是说,卢鸣敏最多能熬到春节,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那周谨川呢?”洛昙深问。
林修翰对洛昙深的恨与痛难以感同身受,却能体会寻常人家被癌症摧毁的无可奈何,闻言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说:“腿和手臂都骨折了,内脏也有不同程度损伤,简直是雪上加霜啊。他们的孩子还挺小……”
洛昙深语气玩味,“你好像很可怜他?”
林修翰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补救,“雪上加霜不正是应了您刚才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少爷,老天是公正的,恶人必然受到惩罚。”
洛昙深看出他的慌张,却没有点破,只是眯了眯眼,“可惜再怎么惩罚恶人,我哥也不会回来了。”
林修翰悄悄擦掉手心的汗,知道这时候保持沉默为妙。
洛昙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火海”还是那么璀璨,夜风呼啸,被吹起的叶子就像翻飞的火星。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最疼他的外祖母去世,他哭得不能自已。洛宵聿抱起他,帮他擦掉眼泪,轻声细语,“每个人都是一柄烛,人去如烛灭,这是不可违背的自然之理。小深,生离死别是我们这一生务必要经历的事,不要太过悲伤。外婆如果知道你这么难过,她走得也会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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