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罢疑惑,方问其故,那公子答曰:“我乃甄宝玉,我身旁的佛爷方是尊府上的贾宝玉。”
众人闻言大感意外,将他二人反复打量了一回,只见二人确也生得极像,方忆起老亲江南甄家亦有一青年公子名宝玉者,与了京城贾府的宝玉生得一模一样。又见那僧人从衣襟中掏出那通灵宝玉,众人方才确信无疑。
随后只听甄宝玉讲述二宝玉遇合始末,原来那江南甄家是先于荣宁二府被查抄,甄宝玉虽随族亲一道身陷囹圄。后查无实罪,又仰赖亲戚帮衬,出了银子赎了出来。之后便成了一闲散之人,这些年均一人游历四方、辗转各处。某一回途径一古寺之时,意外邂逅于该寺出家修行的贾宝玉,二人初识之时便一拍即合、相见恨晚。随后甄宝玉便邀贾宝玉一道游历,只道是人生何处不是修行,何需偏生空待寺庙之中,徒守青灯古佛之下。遂贾宝玉便离开古寺,同了甄宝玉一道游历。
期间甄宝玉亦曾询问贾宝玉曰:“出家别亲,舍高堂以弃养,心下可稍加难安?”
贾宝玉闻言不答,惟反问甄宝玉如何作想。甄宝玉则答:“幼时拘囿家中,尚因年少轻狂,常作出家弃绝红尘之想。然如今阖府遭难,尝以为理所当然的亲缘关爱皆不复存在,方知世间之人,拥有一物之时尚不知珍视,待到失去,方知拥有之可贵……”
贾宝玉听罢若有所思,遂二人当即决定自南向北,回府探望一回诸亲。未想尚未赶到京城,途中便闻知荣宁二府遭罪查抄,又被勒令限期遣发回籍。遂甄贾宝玉二人不敢耽搁,日夜兼程,终是赶在诸亲南下之前赶到城外运河畔。
此番众人只见宝玉离而复归,又正值贾府遭难败落之际,遂皆是喜不自胜。只贾政见罢,冷哼一声,斥道:“孽子!你既出了家,又缘何回来!我没有你这儿子!”
宝玉忙不迭于贾政跟前磕头赔罪,只道是彼时富贵安乐,便也少不更事。这些年外出历练,方知父兄之辈持家不易。此番归来,正存着那悔过之心,愿一路护送伺候老爷太太南下回籍。老爷大可不认这儿子,然儿子到底需得为这家尽力方是。
贾政听罢,仍是负手背对宝玉站立,毫不理会。王夫人并了贾珠则从旁极力劝说一回,王夫人道:“老爷请息怒,自宝玉离了府里,音讯杳无,我无时无刻不在忧心。如今可算回来了,我亦是松了一口气。宝玉虽不好,然此番女儿去了,珠儿又将外任,不得伴于身侧。如今宝玉归来,到底是我的亲身骨肉,总好过老来膝下荒凉……”
此言倒也说中贾政心中之事,贾珠虽好,然远任在外,几年亦是见不到一回。宝玉虽有万般不是,若能守在身畔,倒也能聊胜于无,全了父子人伦之念。念及于此,贾政虽未应承,然倒也并未出言反对。
而宝玉见贾政不言,知晓贾政已然默认,方转向一旁的贾珠说道:“彼时弟年幼无知,不明好歹,离家期间,日日寻思反省,方知哥哥万分不易。哥哥一人承担这许多,皆因弟未曾分担之过。如今阖家遭难,亦允弟为此家稍尽薄力……”
一旁贾珠听罢这话亦是欣慰非常,只道是这一年宝玉在外,当真舍了幼时的稚嫩,懂得体恤家人。又瞧了一回一旁的甄宝玉,心下暗忖宝玉能有这般转变,只怕这甄宝玉功劳不小。
然无论如何,宝玉归来,到底令贾氏一族的南归之旅转忧为喜了。尤其是王夫人,见幼子归来,更是心肝宝贝的疼。之后又拉住贾珠说道:“此事当真是好兆头,我们尚未启程,便已是好运连连,之前是刘亲家赶来送行,此番宝玉并了甄家哥儿又一道回来。珠儿亦安心外任当值,待三年期满,便告假回南,我们正可阖家团聚。”
贾珠闻言,自是郑重应下。随后贾珠又与其余族人告别一回,方下了船。目视着帆船乘风行远,方才转身以待乘车西进。
却说贾珠此番外任,送别的亲友不少,更有那素昔相好的世家贵胄们惠赠不少程仪。贾珠见状,先对熙玉打趣道:“若说这银子是你哥哥给的,我自是二话不说地收了来,只会嫌少;然此番乃熙儿擅自拿了府里的银子来‘孝敬’我,不怕你哥哥醒来知晓后恼你~”
熙玉闻言讪笑对曰:“珠大哥哥说哪里话,哥哥不是外人,弟这五百金不是甚大数目,与了珠大哥哥路上赏人罢了。若是哥哥得以起身送行,只怕便不是这区区几两银子的事了……”
随后对了其余王、薛、史诸家的程仪,贾珠亦是谢过收下。
至于那侯、柳、蒋、韩诸人并四大郡王的程仪,贾珠则笑道:“贾某虽系左迁之任,所到之处又是苦缺之地。然若说路上使费的银子,倒也尚能凑得几两。诸位好意,我心领了,这银子倒也不好收下;然我若是就此奉还,倒像与诸位见外分生一般,说我不知好歹,嫌程仪少了。好歹日后回京,贾某尚需仰赖诸位权贵照应,不可分生了,遂此番贾某自是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诸位好意。”
与诸亲友招呼毕,贾珠方转向应麟则谨二人,此番贾珠收敛了面上笑意,眼里噙了泪,分别拉着应麟则谨之手,心下涌起万般不舍,喃喃说道:“先生公子请千万保重,这三年,珠儿无法随身伺候,承欢膝下,惟能日日替二位祈福,待归来之时再行侍奉身侧……”
应麟闻言摇首道:“此话多说无益,你无需悬念我二人。你往了那处,那衙门闻说不好入住,且自己多加小心,保重自己。”
贾珠恭敬应下,随后顿了顿,方对二人郑重说道:“至今为止,珣玉仍未醒来,他从未病至如此地步,我……我着实放心不下。然离别在即,我亦是无能为力,只能将他全权托付与先生公子,请二位千万替珠儿留心他些许……”
则谨闻言颔首。应麟对曰:“这话更不必吩咐,我如何不晓。你安心去罢,以为师观之,玉儿尚且未到大限之时,归天还不是时候。”
贾珠闻罢这话,方才安下心来,之后待应麟又吩咐几句,方转向另一边。此番送行之人除了诸亲友外,更有从前跟随贾珠的众家人。只见千氏兄弟、郑文、执扇并了笔墨纸砚四小厮皆在此处,其余诸如从前贾府店里的管事、伙计之类自不必细述。
却说千霰为替贾珠送行,专程从天津赶回,兄弟二人将汇星楼经营所得交与贾珠,遂此番贾珠虽遭逢抄家之难,倒也并非捉襟见肘,很是宽绰。然贾珠倒也并未携带太多,只道是人出门在外,难保遭甚意外,恐露财遭灾,还是两袖清风,落落一身的好。遂将大部分银两皆退了回去,令二人替他往了银号里存。
待对千氏弟兄吩咐毕,又转向润笔说道:“此番笔儿跟随扇儿一道回去林府,莫要随我出京。我这一去少则三年,指不定何日归京,将你跟扇儿两地相分,还不知扇儿打心底里怎生怨我……”
此番未及执扇开口,却是润笔率先打趣一句道:“此番大爷出京,便是大爷与了少爷尚且两地相分呢,何况我和他,又有甚好多说的?他更不敢怨。”
一旁执扇闻言干咳一声,随后说道:“若非我需在京替大爷守着少爷,我倒愿与笔儿跟随大爷一道出京,我到底是大爷的小子不是?此番我既不可随大爷一道,便令他跟随大爷一道,皆是我二人商量好的。”
贾珠闻罢这话,倒也不再推却,道句:“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有你们跟着,我倒能安心些许,你们我倒也使唤得顺手。”
除却润笔,其余郑文泼墨剪纸洗砚皆跟随贾珠出京外任,兼了亲友亦荐了些人跟随。然贾珠惯常不喜外边之人,恐心思叵测,信之不过,遂碍于面子,惟留了两人跟着,其余的皆婉拒了。剩下的还有赶车的管马的,总归了一行人倒也不少。
却说此番众人送别之地亦有那别的得了缺的官吏,正与了众亲在城外辞别。这官吏得了贵州的缺,亦是苦缺,见了一旁贾珠等人送别的阵势那般浩大,以为是一达官显贵得了肥缺的,好不眼红。待打听之下,方晓是川省西边的某县,分明较了自己的缺更苦,便也好生纳闷不解。
贾珠见此番天色不早,遂与众亲友道了别,又鞭策了执扇几句曰“在家好生守着少爷,若少爷生出甚三长两短,回来定不轻饶”,方才登车,众家人上马,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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