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对曰:“这话我确也说得不少,然哪一回你当真听进心里?每回病怏怏地归来,倒累及我提心吊胆的……”
煦玉尚未答话,便听贾珠再行开口,此番却是转了话题道:“玉哥,这句话好歹听我一回……今次充这座师,又有两位副总裁,并诸位房官们,只怕皆较了你年长,亦需顾忌诸位老爷的颜面。取士你尽可严格把关,然亦不可一味皆按了自己标准,将房官所荐试卷尽皆剥落,这令了一干年长的翰林官们如何下得了台面?些许人情,若是无伤大雅、无甚大错,便也放过了,他人自是感激你。朝中诸老臣,便是圣上亦留几分薄面呢,何况你我,也总有个有求于人之时……”
煦玉听贾珠此话,可谓是掏心剖肺,关切担忧之意尽显,心下很是感念。二人额首相触,十指相扣,煦玉不禁叹了回气,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世人娶妻纳妾,只道是妻妾成群,方享齐人之福。孰不知为兄得珠儿一人,便已胜却世间万紫千红……”
贾珠闻言,忆起往事,方生出打趣之意,遂对曰:“若说齐人之福,世人皆盼着娇妻美妾,若是夫人生得平常,更需纳几房年轻貌美的姬妾方是。珠儿又是男儿身,哪及世间寻常女子那般千娇百媚的,若非当年你我约定,今番玉哥岂不寻思着纳进几房美妾,抑或便将身边搔首弄姿的丫鬟收了房给了名分?若外人知晓是珠儿不许玉哥如此行事,倒还责我不贤,霸拦汉子……”
煦玉则道:“为兄于珠儿口中,岂非成了那专好偷腥猎艳之人?好生无礼之言。世人眼中家花不似野花香,遂总欲将那杂花野草植入自家花坛。孰不知如珠儿这般独一不二、胸有别才之人,伶俐聪颖、精细体贴,竟是舍你其谁?便是纳妾娶姬,亦无人可替。他人便是效仿,亦学不像的,不过东施效颦……”
贾珠闻罢此肺腑之言,亦是心花怒放,笑嗔道:“明日便要入了考场封禁一月,偏偏此时拣了这话说,岂非令之后一月我见不到你之日里日日品尝相思之苦?如今我还不如执扇他们呢,可随你同去……”
煦玉遂笑曰:“如此珠儿还不将为兄伺候舒坦了,以稍解离愁~”
之后一宵欢爱,情满意酣自是不在话下。
这之后煦玉如何入场如何主持如何取士自是不必赘述,此番三场考试,煦玉皆场场亲临监考,审查极严。此番交卷之时草稿不全并了书写格式有误之卷,于收卷之际便作了废卷,登蓝榜除名,一律不入房师手中;此外卷中有别字之人,亦一律不可上荐。而圣上规定,乡试录取之人为一百三十五名,然今次下场学子近一万名,最初由煦玉首肯,登上正榜之人竟不足百名,数量较往届皆少。
而诸房师所荐试卷,其中有不少房师自诩尚可的试卷,皆被煦玉命蔡史二人退回,一时之间,蔡史二人来往于房师房中,络绎不绝,只一脸的歉然。有房师见罢,欲求他二人于煦玉跟前替自己求情,只道是自己所荐之卷录取数量太少,且求总裁通融些许。那蔡史二人亦是拒之不迭,只道是总裁大人的脾气他们是见识了许多年,鄙人等人微言轻,总裁是断无可能听取鄙人之言的。待评完所有试卷,录取之人不过一百名,数量太少。二位副总裁便一道请求总裁再行择以勉强合乎标准之卷添上。却说因了之前贾珠的一番劝诫之言,煦玉多少听了几分进去,遂此番闻罢那二位副主考之言,倒斟酌一回,又命诸考官一道将被剥落的试卷再行评判一番,又从中拣了众人认可之卷填了榜,充足百三十五名,其余的便一道充作了副榜,以示安慰之意。
而待最终诸考官拆对朱卷墨卷之时,煦玉只见其中几人恰是自己认识的,一个孙念祖取了三十名,孙念祖的卷子乃是副总裁荐的,倒欲荐个前十,被煦玉以文理虽通,略输才气驳了。一个名蒋作锦的,点了四十七名,再查了一回该人籍贯,乃是江西南昌府人,方忆起该人正是自己出任江西学政之时,命上京之时顺道捎信与贾珠的廪贡生,方知原来上届乡试他并未通过。又一个名岳维翰的,此番点了第五名,煦玉见此人名姓有些眼熟,然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随后见该人籍贯是江苏淮安府阜宁县人,登时恍悟这岳维翰正是出任学政之时,自己出手相助的那名贫寒学子。彼时煦玉便令其考取监生,以上京参加乡试,不料如今这岳维翰果真依言行事,虽未取南元,仅名列第五,倒也差强人意。待乡试张榜后,众人见孙念祖亦惟取三十名,皆知礼部尚书孙家鼐位高权重,且与林家关系匪浅,然煦玉却能不念旧情,铁面无私,倒将煦玉正直之名又称赞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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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略施小计宝钗字人(三)
? 闲话不多说,此番单说那岳维翰。却说数年前岳维翰受煦玉之命,考取监生来京取试。之后他倒也争气,待回乡后便也万事不理、闭门苦读,阜宁知县闻知此乃林大人荐来的学生,亦不敢怠慢了,待岳维翰过了童生试,便写了荐帖请江苏学政荐了京师乡试。遂待乡试将临,岳维翰便携了诸公文、贡单、执照等上京赶考。临行之时,岳维翰将家中攒下的银两并当地宦绅所捐路费携了上京,置办新衣行囊,光景倒也阔绰。又将当初煦玉所著的文章誊写于一竹撰扇之上一并带上,以期待功成名就后,再请才子留下字号。
来京之后,自有无数长随跟班上门自荐,岳维翰则就势雇了两人,一名高升,一名来福。岳维翰念及当初煦玉对己有知遇之恩,遂便想前往拜访一番。然因此番时候赶紧,下场在即,又闻煦玉点了总裁,拒不接待一切应考之人,遂只得作罢。待乡试下场已毕,只觉胸有成竹。待九月初五放榜,只见自己高中第五名,虽并未如煦玉当初要求那般中了南元,然亦算差强人意了。此番京师诸上榜考生皆议论纷纷,只道是今次上榜可谓是幸运万分之事,座师林煦玉是出名的严苛,连有望殿试夺魁的礼部尚书之子孙念祖亦不过点了三十名,许多自诩铁定中举之人连副榜亦未登上,遂中举的学子心下庆幸之余,亦忙不迭拉了同科聚会。
此番岳维翰的长随高升、来福二人见岳维翰成绩不俗,亦劝其寻了同科往来应酬一回,对自己今后的宦途是大有裨益。不料岳维翰却置若罔闻,只向他二人询问京城林府所在。
那二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高升率先说道:“爷欲前往拜访座师自是在理,只这位有京师第一学士林大人为人向来清高孤傲,懒于应酬,若非素昔要好之辈,林大人是不见的,爷这是……”
岳维翰听罢打断高升之言道:“我前往拜见林大人并非因了他乃我场上座师,乃是因了大人对我有知遇提拔之恩,我此番是欲向大人致谢。”
来福遂忙不迭问道:“爷此话怎讲?林大人曾两任学政,莫非林大人是爷宗师?”
岳维翰则道:“我倒并未有此好命得林大人做了宗师,然确也受大人大恩,想必大人亦是记得,我手边还有大人当初所留珠玑,遂此番无论如何,皆需向他当面致谢。”
那二人闻罢此言,皆欣喜非常,未想其间竟有这等缘故,于普通学子而言,与礼部重臣有那关系,对今后的科场是颇有助益。遂忙不迭依言替岳维翰雇了车来,一道前往林府,将岳维翰的名帖递了进去。
却说当日也确有因缘,黛玉因荣府众姊妹皆陆续搬离大观园,园中诗社因之散了许久,心下不舍。待此番煦玉主持乡试归来,知晓煦玉亦是喜好风雅之人,便向煦玉请求邀请诸姊妹在自家府中重建诗社之事,每月聚会一次便可。煦玉闻言亦是大加赞赏,欣然同意,并当仁不让地任了诗社社长。黛玉依礼邀请贾珠充任副社长,贾珠坚辞,由此黛玉方自己走马上任。随后又亲自写了帖子,邀请诸姊妹前来林府集会。然念及宝玉有疾在身,且如今自己又是定了亲事之人,需得避嫌,便也并未邀请宝玉,惟请了宝钗姊妹、香菱、岫烟并三春几人。姊妹们接了帖子,莫不欣欣然欲来,禀明贾母王夫人后,当日便随着贾珠一道坐了车前来林府。
此番黛玉于林府花园中的听雨轩二楼上布置了,摆了书案,又置了圆桌铺设茶果点心,请煦玉命了诗题。煦玉忆起自己乡试及第后,曾于同科聚会上随手题了一首《贺新凉·西风萧瑟》,便命众姊妹以此为韵,每人和上一首。
却说前一日夜间落了雨,次日便阴云密布,气温转凉。众人闻罢此诗题,只觉颇为应景。此番煦玉贾珠并了诸姊妹正围坐于圆桌前讨论一回诗题,便见一媳妇持张名帖匆匆而来,煦玉见状问道:“出了何事?”
那媳妇忙将名帖呈上,一面说道:“门上说是乡试的学生欲拜见少爷。”
煦玉一听只是乡试的学子,便觉兴致缺缺。待见了那帖上写着“门下学生岳维翰”之时,登时眼前一亮。然又念及今日气温寒凉,煦玉在这听雨轩中坐得暖和了,便不欲挪去外间书房,便问那媳妇:“此人可是独自前来?”
那媳妇答:“只有两个随从跟着。”
煦玉随即吩咐道:“留此人跟班在门房招待了,将岳维翰单独领至听雨轩楼下见我。”
那媳妇闻言去了。
不多时,便见一个小丫鬟领着一书生向这方行来,衣着虽朴素,却是一袭簇新的直缀冠巾,手里还拽着一柄竹撰扇。楼上众姊妹因了心下好奇,皆聚于窗前纱帘后窥视,只见那书生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举止娴雅、一派斯文。待行至楼阁前,方止了步,又整了整己身衣冠,方随丫鬟入了轩中。楼上煦玉待闻见岳维翰进屋的声音,方与贾珠姗姗下楼,便服迎接来人。
岳维翰见煦玉二人下了楼,便忙不迭行礼,礼毕方分宾主入座,煦玉命丫鬟上茶。
岳维翰率先开口道:“四年前,学生于南昌府受大人大恩,得以回乡取试,随后自是日夜苦读,不敢有丝毫怠慢。幸而知县大人体恤,学生童生试后,又于宗师大人跟前,替学生荐了监生,学生方得以入京取试。此番又幸逢大人主持此试,可谓是天助学生,学生得以上榜点了第五,皆乃大人成全!……”说着便立起身来长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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