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你知道?” “他以前就这样。”骆远鹤勾了勾唇,“花了很久才帮他改掉。” 骆明翰蓦然住声。 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很可笑。 “还有吗?” “比较任性,讲话的逻辑很怪,喜欢看星星……”骆明翰无聊地数着,不数了,笑了笑:“没什么,都是一些你已经知道的东西。” 他其实很想跟骆远鹤说,缪存现在很可爱,他搜集了很多他可爱的瞬间,但转念一想,意识到这些都不过是曾经缪存跟他的日常。 十年的日常。 是什么给了他错觉,以为他所看到的是不同的缪存?他又不配。就算顶着骆远鹤的姓名,他也不过是偷窥到了一点点光而已,真正坐在亮堂堂的灯光底下的,是缪存和骆远鹤。 “你坐飞机回去?” 骆明翰嗯了一声,“别让他等太久。”脚步往前走了,最后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两人擦肩而过,一个走向上行的电梯,一个走出自动感应门,走入阳光底下。 骆明翰的潇洒只够他维系到这一秒,他在电梯前停住,像一具躯体忽然没了灵魂,一台机器没有了石油,一个程序被掐断了电源。 电梯门开合,人群自两边进出,有人烦躁地嘟囔:“走啊,不走站这儿干什么?” 在川流不息的熙攘中,骆明翰摸着裤兜口袋,手抖得厉害,烟刚叼进嘴里,就有执勤安保喝令他:“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这里是禁烟区。” 他咬着烟,抬了下手,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牙齿也抖着,咯咯作响,被咬断的烟管掉落地面,里面的烟草扑簌落了满地。 这个人好怪。 所有人像看疯子一样看他,防备着。躲着,怕他忽然犯了什么精神病。 就连安保也迟疑着,用警戒的目光盯着他,手挪到了执勤棍和防爆盾牌上。 他果然病了,蓦然调转方向,不顾一切连滚带爬狼狈万分地往门口跑去。 停车场e区只有一辆房车,旁边站着一个高而瘦削的身影,大约是这样人多的陌生环境令他紧张,因而一手下意识地握着车子的后视镜。 一眼就能看得出,他是在等什么人,找什么人。 骆远鹤的脚步停驻了片刻,似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如此过了数秒,他才走向了他。 缪存回过头来,怔愣的目光与他眼神交汇,继而松开掰着后视镜的手,压了压上翘的唇角跑向他,但很快又迟疑地停住了,身体不自觉地站直紧绷。 他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地看着对面之人。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吗,怎么下来了?”骆远鹤问。 缪存语塞了一下,“你去了哪里?怎么去了这么久?” “见一个朋友,取了行李,现在没事了。” 骆远鹤其实很少撒谎,他不像骆明翰,对于伪装自己有种天然的擅长,没有道德负罪感,只有不择手段的目标感。但骆远鹤撒起谎来,倒是也很自然,神情语气都很淡,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与不自在。 “上车吧。”他说着,如同从未和缪存分别过。 缪存重新坐回副驾驶,目光里的疑惑始终没有淡去。 好奇怪,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但又是一模一样的,好像在做一道很难很难的“请找出两张图片的不同之处”。 他看着骆远鹤绕过车头上车,坐在驾驶座上沉默着,不知道在等什么。 其实骆远鹤是在熟悉这台房车的操作系统,半分钟后,他插上钥匙,点火挂档。 “你不是骆远鹤。”缪存心里有了判断。 车子缓缓驶出车位,汇入出闸的队伍。 骆远鹤面色未改,淡定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头发变了。” “怕你等太久,跑乱了。” “声音也不一样。” 虽然骆明翰这一个月里都在努力伪装自己,从举止言谈到声音都向骆远鹤全盘靠拢,但无论怎么乔装,声音并无法全盘复刻。 “沙漠太干,嗓子不舒服。”骆远鹤轻描淡写地说,扫码付了停车费,把车开上上高架的路口。 缪存咬着内唇,不太高兴地瞪着他,因为他觉得骆远鹤的谎真敷衍,连小孩子都骗不了。 骆远鹤勾了勾唇,“书包里有证件夹,你自己看。” 缪存果然去翻书包,车子从到达大厅前的公路上经过,留下轻踩刹车的车尾灯,骆明翰追出来时,红色尾灯已到了道路尽头,很快便转入隧道了。 一辆正停靠送客的出租车被拉开了车门,又砰地一声甩上了。 缪存从证件夹里翻出了身份证和护照,果然白纸黑字写着“骆远鹤”三字,证件照上的人眉目温润,与正开车的人从气质到长相都别无二致。 缪存把证件小心塞回去,真实地疑惑了。 “我们可以做一个游戏。”骆远鹤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可以考我。” “我的傣族名。” 骆远鹤扶着方向盘,挑了挑眉,声音里有笑意:“一上来就这么难啊?艾存,存存。” 缪存盘算着,又问:“那我最擅长的事?” “油画,打架。” 缪存张了张唇,眉心蹙起:“我最近在画什么?” “一条结冰的河。”骆远鹤顺便地说:“画得很好,比以前更有进步。” 缪存抱着他的书包茫然,眼前这个人确实是“骆远鹤”,并没有调包。 “不考了?” 缪存没回他,闷闷不乐地玩他的证件包,翻到了两件东西,一件,是他高中时跟骆远鹤的合影,被骆远鹤放在夹层里,一件,是一条红绳。缪存再怎么生病混乱,却从未遗忘过有关母亲的一丝一毫。他一眼便能确认,这就是他妈妈亲手编织的祈福红绳。 这条红绳是被剪断的,却与重要的证件收纳在一起。 “骆老师。”缪存怔怔地唤了他一声。 之前一个多月里,他总是骆远鹤骆远鹤地叫,连名带姓,今天却忽然叫他骆老师了。 “嗯。”骆远鹤应了他一声。 “有一天晚上,我梦到我们一起去了法国……”缪存没头没尾地说,又蓦然住了口,依稀想起已曾跟他说过这个梦了,就在这个车上。 骆远鹤让他继续翻他的背包,“里面有个礼物。” 缪存抽出一个信封,他拆开,从当中抽出一张对折的信纸,信纸是法文的,右下角盖着戳,是学校的logo。 脑海里弥漫的混沌黑雾都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缪存拿着信纸,整个人如过电般打了个冷战,猛地抬头看向他。 “你的录取通知,学校帮你延期保留了。”骆远鹤侧过脸,与他对视,很轻抬了下唇角:“快点好起来。” 出了机场高速,车辆骤然分流,他们开的方向车很少,缪存久久地盯着倒车镜。 “怎么了?” “后面那辆车好奇怪。”他的意思是那辆出租车,“一直在我们后面。” 骆远鹤跟着瞥了一眼,意识到什么,扶着方向盘的手收紧。 出租车内,司机师傅越开越没底,“这马上就出银川了,您要跟到什么时候?” 后座的客人报了一个地方,司机瞪着眼睛,总算是训练有素才没有回过头去瞪他他蓦然拔高声音:“哪?你说哪?!” 后座的客人始终抱臂坐着,神情倦怠中强忍着焦躁,将地名再度报了一遍。 那是个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地方。 车子在车道上骤然打了个拐儿,激起后排一连串惊险的喇叭:“这我去不了,这我真去不了”司机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在前面出口给你下了。” “五万。” 司机没声儿了。就算是打表计价,这也是正常车资的十倍。 他看着前面那台房车,又再度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位客人。他很英俊,但精神并不饱满,是强撑着注意力在盯前面那辆车。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他寻思着:“你不会是逃犯吧?” 骆明翰难得笑了一声。 艺术家本该有着最浪漫的人格,但骆远鹤无比务实地选了最快的路径,全程高速,缪存再也不能晃晃悠悠地看星星看花看羊群了,日落后,骆远鹤便转出高速,带他去饭店里吃饭,之后再找个缪存喜欢的地方停车过夜。 缪存不想去饭店里就餐,骆远鹤便帮他打包回来,两人在车上吃。 “你为什么不给我做饭了?” 骆远鹤怎么可能会做饭?他连蒸蛋都会失败,糊弄不过去,只好说:“做厌了。” “……” “但是这个好咸。” 确实有点。骆远鹤筷子一顿,放下,“吃泡面。” 咚,缪存轻轻把额头磕上餐桌。 “怎么了?” “我可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缪存生不如死。 骆远鹤被他噎了一下,怎么说呢,两个人过去十年最常约的饭就是杯面、面包和麦当劳,画起画来没时间矫情,淡面包配白开水一天吃三顿也是家常便饭。他恍然意识到,骆明翰远比他更懂得怎么让缪存在生理意义上过得好。 出租车内也在吃泡面,主要是司机吃,客人像是不饿。吃着吃着,远远瞥见看到房车上下来一人,将两桶泡面扔进了垃圾桶。 司机师傅含着面停住了,胆战心惊地看着对方走了过来,离得越近,越是迷糊怎么跟后面得客人长得一模一样?! 车窗被敲响,等降下一线,他往里面扔进一根烟:“怎么没上飞机?” 骆明翰当他明知故问,没搭理,兄弟俩隔着一道窄窄的车门各自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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