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里面,这里的路难走得很。”最前面的男人皮肤黝黑,他回头看了一眼,旋即微微弓着腰继续向前。
他身后的五个军人戴着军帽,阴影下不太能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在他心里这些完全都不重要了。
“野山路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路。”男人一边用军人给他的军刀砍着长长的枝干,一边说道。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这座山的深处,刚开始的很多植物他都能叫出名字,可是越往深走他就越没见过,这些深绿色灌木的尺寸极大,像是能够无限制地生长,宣告出一种野蛮的力量,路上没有水泥甚至没有石头,可以说根本就没有路。
所有人都喘着粗气并且心知肚明,如果不是生长在这座山的人,擅闯深山的结果,必然是永远走不出去,为野兽所啃食,风吹日晒累累白骨,多年后又被新的人发现。
——这是昆仑山千万年来目睹的无数寻常日子中的一个。
“就是这里了。”男人停了下来,他再次回头,等待他们的回应。
军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上尉,他走上前去,眼前是一线垒砌的土堆,越过土堆就看见了那个触目惊心的大坑。
男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一只脚踩到土堆上:“那天我们几个人就是在这里发现的。那会本来是要去再深一点的山里采药,可是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都不敢在山里过夜。”他顿了顿,“可是路过这里的时候有人发现不对了,他喊了我们说这里有一个大坑。”
说到“大坑”时他声音有一些虚:“老实说,在我们这片,坑这个字有点邪乎,当时我们都以为这是哪帮盗墓的人挖出来的,上世纪那会儿,来这里盗墓的人也不少。”他小心地观察那些人,“当时我们就想说不准能捡到个瓶瓶罐罐什么的,到时候谁还走山路去采药啊,这走山路走一趟人老一回,是要折寿的。”
那五个军人始终没有说话,安静得像石像,等男人把话说完。
“我们一起摸着爬下去,当时天还没黑透,有人就踩着什么滑倒了,他捡起来一摸,觉得不对,打开手电筒一看,果然是一根骨头,这么长,应当是一根肋骨。”男人比划了一下,“当时我们不但不害怕,还有点兴奋,我们那时候已经可以完全相信这是个盗洞了,这些骨头都是殉葬的,我们一照,整个坑里都是骨头,那得是个多大的墓啊?
“我们激动得不得了,继续用铲子往下挖,想在碎石头里面找到一点值钱的东西,这时候有人叫了起来。我们凑过去看,只看见他拿着一根骨头,表情不对。那是一节蛇的骨头,就是它们的尾骨,一节一节的,其实这没太多可奇怪的,是有人会用动物殉葬。可是他指了指地上,我们一看都傻眼了——那是一具很完整的尸骨,每一根骨头都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这怎么说,从头到脚,他有头骨,有肋骨,可到了下面,却是一节一节的蛇骨!我们当时低头一看,才发现到处都是这样混起来的骨头。”
男人说到这里索性坐下了,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已经全然不顾什么盗墓这样的字眼是否在这里刺耳了,自从他从山里出来就神情恍惚,长时间地无法与人交流,那个场景必然是相当耸人的。
他们中的一些被吓跑了,趁着夜色还没有完全笼罩逃出了山,而胆子大一些的就把一具完整的尸骨运了出来,他们出山就报了警,说不准还有奖励可以拿,而男人是前者。
“就在这下面了,你们自己去看吧。”男人还是坐在土堆上,脸色疲惫。
上尉这时才点头算是道了谢,四个人跟着他下洞了。
在五支军用手电的照射下,不尽的白骨反射出诡异的淡紫色光芒,正常的野洞在光线照射下会很清楚地看到四散的灰尘,这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可是这些带着紫色荧光的微粒却有些令人胆寒。
“可能是骨头表面的一层物质。”上尉说道。
他们刚走了几步,就发现自己已然陷身于白骨堆成的海洋,如同已经全然与外界相隔开来,只有他们的军靴踩在骨头上发出的声响,一点点紫色的荧光像是山中野鬼般的磷火,在洞里如亡魂般四下飞舞。
上尉停下了脚步,他转身挥了一下手,其他人跟着他退回到边缘,一下子翻了上去。
“应该是一个古墓,但是我也不是专业人员,不敢下定论。不过,确实有传说过古代对殉葬人腰斩,接上动物的身体,这是墓主人渴望超越人类的力量,在动物崇拜下的幻想。我们会找考古专家来现场看的。”那个男人站得远远的,上尉慢慢向他走着,“这很可能是考古史的一个伟大发现。”
上尉笑了,男人这才放松了下来,看见上尉的脸上似乎有一道短刀疤,在右眉毛的上面。他摆了摆手,不太自在地笑了笑:“嘿嘿,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
其实他害怕的就是这些人因为他们一开始的贪念把他抓去,但他不报又忘记不了那个恐怖的画面。现在好了。
“您一年走几趟山路?”上尉靠到了男人身边,他从内衬里取出一包烟,抽了两根,给自己和男人点上。
男人狠狠吸了一口,慢慢地说:“哎呀,现在走得少了。以前的时候更穷,那是上两辈吧,一年要进出两三回,那时候采一些高山的药,能卖很多钱。”
他卸下了重担,感觉几天没说话,现在总算痛快了:“其实现在的人,就是生在这里的,也很少进山了,一个是也采不到什么东西,再一个是也实在太危险了。我们这回进来就是喝多了,说一块去碰碰运气,这段时间是雪灵芝出来的时候,您知道雪灵芝嘛?藏人管它叫阿仲尕布,人间仙草,采到就发大了。哈哈哈。”
男人笑着抽烟,上尉始终在他身边听着,他忽然问:“那进山有没有出事的?”
“那肯定啊。”男人不假思索的回答,“你进山,就要做好遇事的准备,我从小长在这里,一直相信你从昆仑山里拿的多了,它就会把你留下来。每年都有出事的人,只不过现在走深山的比以前少多了。”
“常见?”
“正常得不得了。”
男人吐出一口烟,上尉也笑了,他点点头。
“那真是遗憾了。”上尉丢掉了抽了一半的烟,“你进深山采雪灵芝,不小心滑下了一个小崖,我们发现你时,已经没有呼吸了。”
男人还在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些什么,可是上尉的手已经捂到他的脸上,他瞬间不省人事。接着“上尉”挥了挥手,后面的两个人抬起男人的身体向他们刚才选定的那个地方走去。
“做得真一点。”
“上尉”扔掉了军帽,拍了拍那两个人的肩膀。
“真有那种殉葬?”
三个人再次跳下巨坑,跟在后面的人询问着。
“我瞎编的。”他说,“这里确实奇怪,可是如果你把它们当作是某一种史前物种,因为和旅鼠类似的原因进行了集体死亡,又因为某种巧合或者骨骼本身的特质而没有腐烂,那这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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