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他又说:“要是生活中也能这样就好了。” 项扬感慨过后,好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这样的情况在项扬这里,即便是睡着了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谷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没有开口打扰他。 从谷梁的角度看项扬,最明显的是挺翘的鼻子和漂亮的长睫毛。项扬的皮肤很好,虽然并不很受他本人的重视,但是仍能像它的主人一样,靠着野蛮生长,诠释着有一种了不起叫天生丽质。 项扬的好看是那种积极向上的好看。 项扬终于看腻了天花板,他回过神来对谷梁说:“谷梁,我们来聊天吧。” 他也不等谷梁回答,就自顾自开启了话头。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爸爸妈妈了,我是跟着我奶奶长大的。” 谷梁看着项扬微微垂着的睫毛,心就好像被一把钝而腐锈的铁钳子捏住了。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车祸死的,在同一天。”项扬深呼一口气,换了另外一种稍显轻松的语调,“不过你不用觉得我可怜,听我奶奶说,我爸妈还在世的时候我可一直都是一个很幸福的孩子,他们都很疼我的!” “我奶奶对我最好了,她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我的东西也都给她。我奶奶是个很厉害的人,她不允许别人欺负我。她年轻的时候还总跟对门的邻居奶奶吵架。后来又不吵了。我奶奶说,之所以不吵架了,是因为她们两个最终都‘遭到了报应’,生活不顺。我奶奶没了儿子和媳妇,而邻居奶奶因为患有严重的疾病,有一条腿几乎没有知觉了。” “项扬……” “嗯?” 谷梁开口想要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项扬就接着讲述由他自己开启的以家庭为主题的聊天内容:“后来,在我七岁多的时候,我奶奶也去世了。” 谷梁紧皱着眉头盯着他微微阖动的长睫毛,嘴唇抿成了一条凌厉如刀锋的线。 谷梁不能想象,一个七岁多的小孩子,遭受了那样的家庭不幸之后,是怎样长成今天乐观积极的项扬的。 “后来呢?” “后来,说了你可能不信,后来啊,我是被邻居奶奶收养的。就是我奶奶口中的那个年轻时候很凶、总是要跟她吵得你死我活的邻居奶奶。” “邻居奶奶第一次喊我去她家的时候,我吓死了。我以为她是要趁我奶奶不在了,报复她,谋害她的孙子。” 项扬的眼睛眨了眨,好像想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语气也变得欢快,“其实不是啊。” “我一直记得,那天,就是我第一次踏进邻居奶奶家的那天,在奶奶的家里,她跟我说,说她的退休金很多,除去自己买药的部分,剩下的养我也完全没问题,她让我不要害怕。” “邻居奶奶对我很好,她知道我想奶奶,还会给我讲我奶奶年轻时候的事情。她说,她们每次吵架其实都是因为很小的一件事情,比如一根晾衣绳,谁用得多,谁用得少,她们都要好好较量一番。我奶奶的嘴很厉害,她通常都吵不过,但是下一次,也还是要挑起事端。她没有亲人,吵架反而使得她的生活变得热闹起来。但是她也说,吵架是不对的,如果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更希望是在她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带着一盒点心,登门拜访,那样,或许日子又会完全不一样了。” “奶奶跟我说,人这一辈子总是要经历很多的事情,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她让我尽量记住那些好的,积极地去过生活。” “邻居奶奶对我好,我就也想对她好。奶奶行走需要拐杖,做事情很不方便,所以我就主动帮忙做家务。我七岁的时候个子也很高的,有差不多一米四,所以我能做很多事情!我以前学习也很好的,还跳过级,数学也很厉害。” “但是没有你厉害。”项扬补充道。 项扬没有说,他跳级是因为想要快点自己上下学。他们学校规定只有四年级往上的孩子才可以自己独立上下学。有腿伤的邻居奶奶没有办法接送他上学,他只能直接跳级去四年级。 从那以后,他的学习成绩就不好了。虽然他很努力,但是数学就好像一座突然对他紧闭大门的城堡,无论他怎么做,都进不去了。 “那会儿我们那栋楼里还住着一位省队的游泳教练,他总带我去队里玩儿,后来,我就成了一名游泳运动员。” “教练说我有天赋,但是天赋又不足够,他希望我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去弥补。” 项扬收回手臂,将双手枕在脑后,“但是那会儿我并不是很想成为一名运动员,省队离家远,中午根本赶不及回家给奶奶做饭。” “我做饭很好吃,这你是知道的。”说到这儿,项扬的两只脚丫不自觉地得意起来,一下一下,很没有节奏地晃动着,“我做得所有东西奶奶都爱吃,从那时候起,我就立志做一名厨师。” “邻居奶奶其实没有很多钱的,她的钱都用来养我了。我就想着自己能快点儿长大,赚了钱养奶奶。我跟奶奶说,我们钱少可以省着点儿花,等我到十八岁,我就是大人了,我能照顾好她。” 项扬的脚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直至说到这里,完全停住。 项扬叹了口气,“但是奶奶她不同意,坚持让我上学,让我去队里训练。” 项扬感慨:“你知道的,做家长的总有那种望子成龙的心理,邻居奶奶还一度觉得我能站上奥运领奖台呢。” 谷梁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那些个植入心底的记忆也还是没有办法根除。 “谷梁?” “谷梁?” “谷梁你在听吗?” “在。” 谷梁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时候一直学游泳,那后来为什么改了项目?” 项扬:“因为黄焖鸡米饭。” 谷梁不懂,于是项扬跟他解释:“我的成绩留在游泳队并不出众,但是底子还行,教练考量之后,觉得我练现代五项或者能有出路。但是我不想,一项我都不想练,还让我练五项。不过,后来他答应我改练现代五项就传授我做黄焖鸡米饭的秘方,我奶奶最爱吃那个,所以我非常想学!” 项扬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跟谷梁面对面坐好,就像是急于得到赞同一般,紧紧地盯着谷梁的眼睛:“我觉得想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厨师就一定得有一两样拿手菜,你觉得黄焖鸡怎么样?” 谷梁:“……很好。” 项扬点头:“嗯,我也觉得很好吃。” 然后他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谷梁打电话帮他叫了点吃的,量很少,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不希望项扬吃撑了去睡觉。 “那后来呢?” “后来……”项扬垂着眼皮儿去看床单上的纹路,“后来,奶奶也不用我养了,就没啥实现梦想的动力了。” 邻居奶奶在他高考完的那个夏天,也永远地离开了他。 过了一会儿,外卖送过来了。 项扬的心情就又好了一些。他一边啃着卤鸡爪,一边跟谷梁抱怨:“喜欢我的人怎么都要离开我呢,我的人生什么时候才能圆满啊?” 谷梁就有冲动,想要破釜沉舟,想要结束自己的“苦涩”暗恋,但他刚要开口,就听项扬说道:“就连晋楚也是。” 他便没法再说下去了。 项扬转而开始给谷梁讲他的恋爱史。 “我发现我是个同性恋是在我高中的时候。” “那会儿我不知道找谁说,我还有点儿害怕,于是只得尽量躲着大家。” “当然了,我也有朋友。” “胡小燕是我的同桌。”项扬大油爪子又抓起一个鸡爪子,咬了一大口,“她对我很好的,我们是好朋友。” 谷梁:“你是那个时候认识晋楚的?” 项扬:“嗯!但是那会儿他很看不上我,还总想打我。” 项扬从小就是个思路清奇的孩子,青春期还总是躲起来,为此就显得他很另类。再加上他那张和脑子时常断联的嘴,属实得罪过不少人,时不时就会有霸道的小孩儿想要揍他。 项扬一边嗦了鸡爪子,一边告诉谷梁:“晋楚有一回也想打我,但是到了现场才发现已经有人在打我了,他就生气了。” 谷梁听说项扬挨打很不高兴,这被项扬发现了,于是他就把自己鸡爪子上最大的一块肉撕下来塞进了谷梁的嘴里。 “我不经常挨打的,因为我跑得很快。那回是因为叛徒小胖,他抱住我不让我跑。小胖喜欢胡小燕,他误把我当情敌。他好蠢哦,怪不得到最后也追不到胡小燕。” 谷梁心想,也可能不是他蠢,而是你…… “那天的最后,晋楚把揍我的人连同小胖一起给打了,”项扬嗦了干净手指又去拿下一个鸡爪子,“晋楚是真的很喜欢打架斗殴,真的,我都没见过那么中二滔天的gay。” “所以,你就喜欢他了?” “怎么可能。”项扬又扯一块儿肉给谷梁,“他脾气那么不好。那会儿我们学校有可多帅哥了,我当时发现自己是个弯的还专门找了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完美的男生来喜欢呢。只可惜我们不在一个班,他身边还老是跟着个……反正就是不能靠近。” 项扬跟晋楚在一起,是上大学之后的事情。 晋楚追他,那个时候也确实是对他很好。项扬给谷梁讲这段儿的时候,自己总结了一下:“哎呀,世事无常,真是让人唏嘘啊!” 谷梁:“……” 项扬吃完了,去卫生间里洗手。谷梁帮他收拾干净桌子。 项扬还没有说完,水声停下之后,他又大声地给谷梁往下讲:“我那会儿最羡慕他有家人。但是他还没有出柜,所以我不能去拜访。” 项扬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谷梁,你跟家里出柜了吗?” 谷梁正在擦桌子,听到他这么问怔愣了一瞬,然后点头,“嗯。” 项扬点点头,这跟他猜想的差不多,他又缩回去继续洗手,过了一会儿,再次传出了他的声音,这一次的声音不知怎么小了很多:“那你为什么会对家里出柜啊?是因为宋琰修吗?” 谷梁:“不是,是因为我自己。” “哦?”项扬立马又探出头来。 谷梁深知现在不是讲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气氛已经足够悲伤了,他更希望项扬能够快乐一点。 于是,他转了个稍微轻松的话题:“教练为什么会看上你?” 项扬擦干净手,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表情是明显的,他也很疑惑。 项扬:“不知道,可能是我挨揍的时候跑得快?” 临睡觉之前,两人还躺在床上聊天。 项扬告诉谷梁:“我去面试过体育老师,但是因为没有介绍人,不能被录用。” “我还应聘过健身教练。但是,我上班的第一天,居然就遇到了职场性骚扰,我就没干了。” 那家健身房的老板是个小gay,看项扬身强力壮的居然也是个gay,就非让项扬上他,项扬就吓跑了。 项扬把他往前二十四五年(因为跳级他谎报过年纪,时间久了就有点儿记混了,他以为自己是二十五,但是身份证帮他记着真实年龄是二十四)的人生经历都给谷梁讲了一遍,一直讲到他俩相遇。 当然,也稍有隐瞒,比如谷梁在他眼里适配黑色,性张力拉满。 项扬睡着了。 秋日的深夜里,连虫鸣声也消失了,除了项扬偶尔挥过来的拳头,周遭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 谷梁睡不着。 项扬的遭遇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跟项扬很像,从小生活在困境之中,但是,他们又完全不一样,他会为了不被人欺负,为了能出人头地,而不择手段。 但是项扬不会。 项扬永远都是项扬。 从前,谷梁一直尝试着理解,当一个人的处境是逼不得已,那么是不是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就都有理由被理解,甚至被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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